她在沈素洁那里,一遍一遍的回望着卫朝安的一生。
她自然是恨他的,恨他把自己弄到这个地步,恨他明明可以用别的办法。
明明他们来自于同一个地方,明明他们都知道怀着秘密在这个时代生存的艰难。
“他与母亲也很恩爱。”
不只是袁从简以为卫朝安是因为仕途不顺,内妇不贤而隐居山野。
连带着她,还有卫斯渺都这么以为,所以他恨透了卫斯越。
卫亦舒静静看着他,好似对他心中所想早已了然。
“你们习惯了捕食,习惯了杀戮,你们觉得一切都该如此。”
卫朝安也试图这样去驯服自己,他竭力与这个时代的所有男人一样,有了功业,便要美妾。
于是有了卫斯越的母亲。
假如这只是一个妾,假如是他男人花心的本性,假如是他贪恋美色,他不会这样痛苦。
他痛苦的是自己在抛却自己的文明与信仰,他将一个活生生的人拿来当做驯服自己的工具。
他是历史的见证者,也是时代的参与者,那些曾经在墓中一点一点挖掘洗刷出来的骨头上,带着他用刀砍剑刺的痕迹。
殉葬,坑杀,活埋,凌迟……不再是书本上冰冷的名词,而是一具具惨叫哀嚎的人骨。
“他以为自己所做的一切,只是为了百姓。”
而不是为了一个昏聩无能好色的皇帝。
更不是为了自己在现代所学的一切成为这个皇帝手里收割的镰刀。
袁从简想起裴静朝说过的话,她明明一无所知,却好像对一切早有预料,永远用着一双悲悯的目光看着你。
现下,他真切的看到这样的神情与目光。
“这就是他不愿意再浑噩下去的根本缘由。”
“一个粗鲁野蛮的时代,是无法通过文明来洗干净的。”
卫朝安是一个成功的殉道者。
他看透了这个时代的可怖与冷漠,极力想要促进历史发展,不只是卫氏,连带只他自己,都只是手里一把可用的刀。
袁从简胸腔之中好似有什么在闷响。
他想了许多日夜,将卫朝安看做了一个野心勃勃的商人。
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在她口中听到野蛮两个字。
卫亦舒平静的看着他,好似对他的沉默与震惊毫不知情。
“父亲并没有野心,也并不效忠于谁,仅此而已。”
她不想替卫朝安遮掩什么,可她也不想因为一时的私愤,将整个卫氏推入万劫不复之地。
假如公孙卞真知道有另一个时空的存在,他只会把卫氏的每一个人每一根骨头敲烂寻到这个秘密的终点。
“袁从简,这就是你们想要的秘密。”
袁从简忽然就觉得可笑起来。
哪怕早已知道这不过是卫朝安以身入局的计,在此时此刻仍然生出了荒谬感。
“仅此而已……”
他这样念着,心底好似落了一层夹杂着烬的灰。
他一手促成的遗憾与不甘,现下束缚的是他自己。
卫亦舒没有说话,转头静静看向窗外的青梅枝丫上。
她的秘密,早已经不是秘密了。
袁从简从来没有追问过她,为什么与卫斯越情谊这样深厚,为什么不愿意见斯渺,却想回宛南见他。
原本就不一样的。
“我现在可以见他了吗?”
袁从简没有说话,看了她许久,方才道“可以。”
卫亦舒心中便欢喜起来,连带着身体好似也轻盈许多。
卫斯越来的那日,外面淅淅沥沥下着雨,她坐在茶室里,茶香氤氲间,忽然侧头看向门口。
他单手撑着门,低低咳嗽着,发间还有水往下滴,衣摆衣袖上泥泞不堪,看起来实在是狼狈。
察觉她的视线,他便抬了头,一双眼眸便看向她。
她本来有许多话,可真的见到他,又觉得再晚一点没关系。
让他歇一歇,让她也歇一歇。
卫斯越走进来,先是极慢,而后又走得极快,珠帘清脆的响声未停,他已经跪在她面前。
“长姊。”
卫亦舒忽然鼻头一酸,“斯越,我等了你好久。”
卫斯越微微倾身,小心将她拥住,“是我来迟了。”
她攥紧他的手,几乎用尽了全力“斯越,我等了你好久。”
卫斯越便一遍一遍的道歉。
袁从简行至廊下,将伞递给一旁的人,一手擦着衣袖上的雨水,一手拿着画轴,“今日的炭火换过了吗?”
婢女一一说了,刚要说卫氏二郎来了,袁从简已经走了。
直到拐角处,隐约听到说话声,袁从简下意识快了两步,来到茶室门口,看清里面的人时,当即便住了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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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亦舒看着他身上熟悉的针脚,伸手捻去他衣服上的碎叶,“我们离开这里,好不好?”
去哪里都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