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从管进宫前夕,只身过来向她告辞。
等她出来,天已经昏沉了,绘着竹枝的灯笼在风中轻轻晃动着,烛火微弱,片刻后她才看清廊下站立的人影,袁从简月白色的衣衫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
听到她这边的声响,他侧头看过来,灯下是他平静到几乎淡漠的神情,袁从管怃然生出了一股陌生感。
她清楚的知道他阿兄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袁氏,可是看到他在不动声色的伤害卫阿姊之后还能以温和的面孔日日陪她,心里却又生出了害怕和惊惧。
这个人,怎么会是她阿兄呢。
谢常剠救过她的性命,她也不喜欢这个狠辣无情的圣人。
谁都知道,谁都知道的。
圣人立后,天下之幸,大赦天下四个字一出,袁氏的荣宠几乎传遍了整个云朝。
袁从简多年筹谋也在此刻得以圆满。
他坐在主位,觥筹交错满室喧腾间,忽然有人问起了卫氏的事。
这样大的事,又是这样的荣宠,卫氏早该遣人来贺喜,连卫斯渺都该过来的。
他不说话,底下问的人便讪笑一下,低头吃酒去了。
其他人便也识趣的不再提起这些事,半个时辰后,才有人从外间进来,说是卫氏送了礼来,为首的是卫斯渺的族叔,进门便拱手贺喜,只说卫斯渺病了,不便前来。
袁从简起身迎他,极客气的请他上座。
卫氏族人本就是硬着头皮过来,卫斯渺性情执拗,说什么都不肯到江全来,匆忙间只能由他来请罪。
见袁从简并无责怪之意,反而很是礼待,松气之余,还是委婉问起了卫亦舒的事,听他说只是在休养,便也不再多问。
直到散了宴席,袁从简送他们一行人出来时,为首的才道“新妇秉性孤傲,体弱多病,不堪为袁氏宗妇,大郎不若再寻一个康健的卫氏女。”
卫斯渺不希望卫亦舒嫁入袁家,卫氏却不想舍弃这份姻亲之交,可今天过来连面也没见上,心中便有了猜测。
不论成不成,也算是卫氏知情识趣,给彼此的体面。
袁从简淡了些笑,“不必。”
他拒绝得干脆,卫氏族人也不便强求,顺口就告辞了。
他来看她时,医师正将一碗新鲜的血呈上来,见袁从简来了,医师松了口气,即刻就告了退。
袁从简拿了玉碗,坐在她身旁,想要喂她喝下去。
卫亦舒抬手推开了,血腥味刺鼻难闻,她失血过多,现在头晕眼花,胃里翻滚得厉害。
“斯越过来了么?”
外面的丝竹声从未停歇过,哪怕是她在那一重一重的院墙里头,也还是隐约听到了。
袁从简将碗递到她嘴边,抬眼看着她,柔声道“阿姊今日好了很多,再喝一些。”
卫亦舒没有接下他的话,又问了一遍。
袁从简避无可避,只能道“阿姊一定要见他么?”
面对他洞悉一切,早已了然的目光,卫亦舒没有避开,“我只是以为他来了。”
袁从简看着她,划过她艳丽的妆容时,忽然道“阿姊,他并没有来。”
她特意上了妆,遮掩憔悴的病容,换了衣裙,想要让自己看起来容光焕发。
只是为了等卫斯越,没有一丝半点是为了旁人。
可卫氏的秘密总要有个交待。
卫朝安已死,卫斯渺一直在圣人掌心之中。
他半迫着给她喂下小半碗,她才仿佛有了些许血色。
不等他宽慰放松些,她就弯腰呕出一口血,这一口之后,便再也没有停住,一股一股的血往外涌着,呛得她几乎窒息过去,血水浸在衣裙上,像是一朵一朵石榴花。
袁从简紧紧扶着她,一面熟稔地转头叫医师来。
卫亦舒攥紧他的衣袖,喘着气道“别勉强了。”
他恍若未闻,依旧温声安抚着,医师也来得极快,把完脉,就向他摇头,“大郎还是早做准备。”
袁从简看着她一口一口的往外呕着,像是要把自己浑身的血都一口气呕出来。
“那就再盛一碗。”
医师轻轻摇头,“大郎,毒性太烈,实在没有办法了。”
袁从简没有说话,医师也都自己出去了。
等到只剩他们二人时,袁从简才道“你恨我吗?”
那一碗一碗药,是他亲手递到她手里的。
他得不到答案,自然是得不到答案的。
她强撑着一口气到今天,已经是用尽了力气,毫无勉强的余地。
院子的花草树木从她病后不曾修剪过,图了春不杀生的意头,好似这样,她就能借着这番生机再熬下去。
袁从简告了假,早上便在外间带着从筠玩投壶。
她闻声起来,窗户一推开,盈着果香的青梅枝就这么闯进来。
卫亦舒被其中一颗砸个满怀,便伸手摘了,从筠抬头看到她,极欢喜的丢下箭矢往屋里跑。
袁从简微微蹙着眉,极不赞同的看着她。
待他进来,从筠已经摸到她怀里了。
“我叫她们带你去骑小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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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从简这样哄着她,然后趁她还在犹豫,就让人把她抱下去了。
等她走了,屋内便格外安静。
卫亦舒看着手中的青梅,轻声道“不知宛南的青梅有没有人摘。”
袁从简想说自然会有的,她已先他一步开口了“我父亲并不是因为受了先皇的斥责与冷落而选择皈依佛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