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风道:“张士平是哪位书画大师?我以前从未听说过啊。”
沈周笑道:“你没听说过就对了。讽画是画中小流派。张士平又是讽画中的小流派。几乎无人知晓。”
“他存世的画作也没有多少。我这辈子只见过一册。你记得弘治四年的大理寺少卿唐洸案嘛?”
常风答:“记得。大理寺少卿唐洸贪赃卖放,徇私枉法。这案子是我一手办的,他的家产也是我负责查抄的。”
沈周道:“那时候咱锦衣卫抄家,若抄出画作,一律由我鉴定。”
“唐洸家里就抄出一本张士平的孤本《讽笑册》。我鉴赏过后,就交到内承运库去了。”
常风道:“你是说,如今张士平的讽画只在内承运库有?”
沈周答:“至少我只知内承运库那一册。”
常风喃喃自语:“也就是说,写揭帖画讽画之人,很可能在内承运库接触到了张士平的《讽笑册》,喜爱上之后,模仿其画风。”
“等等!”常风一拍脑瓜:“敬武,咱们跟刘瑾那伙儿人都想错了!写揭帖的不一定就是文官,也有可能是宫里的内宦!”
尤敬武道:“不能吧。宫里都是刘瑾的徒子徒孙。”
常风却道:“错矣!人上一百,形形色色。何况宫中宦官有几万人?难保有些心存正义,对刘瑾不满的。”
“张永张公公不就是最好的例子?”
尤敬武道:“如果真是那样,怪不得内厂、西厂、锦衣卫如此大费周章都没查出个结果!他们的方向就错了。把劲都使在了文官身上。”
常风起身:“老哥哥,多谢了!你这回可算帮了我个大忙。”
沈周道:“风烛残年,老迈无力,也就能给常帅爷帮这点小忙了。”
常风拱手:“老哥哥,我先告辞一步。下晌我派巴沙带人过来,帮您布置布置院子,好给您过八十四大寿。”
常风和尤敬武回到了东厂。
常风找到了张永,将自己的判断说给了张永听。
张永听后有醍醐灌顶的感觉:“原来如此。我说刘瑾挖地三尺也没找出那人呢!原来他不是文官,是内宦。”
常风道:“张公公,内承运库自今年春天起就是你在管。你暗中查一下,有哪些内宦能够接触到内库中的《讽笑册》。其中又有哪些笔迹工整圆润。”
张永点头:“成。这事儿包在我身上。不过为了掩刘瑾耳目,这事儿我得慢慢查。”
常风笑道:“不急。横竖又不是真为刘瑾查案。”
张永这一查就是整整三日。
三日之后,常风带着徐胖子、王妙心、张道士、石文义、巴沙等等锦衣卫老弟兄,如约来到了沈周府上,给他过八十四大寿。
无儿无女的老鳏夫,能得这样一场热闹的寿宴,沈周高兴的眼睛笑成了月牙儿。
他的脸腮红扑扑的,颇有几分老寿星的意思。
当年的一众锦衣卫老弟兄难得聚齐。
二十多年前,常风领着他们保先皇,战妃党时,他们还都是二十出头风华正茂的年轻人。如今都已步入中年。
古圣贤有句话说得好,乐极生悲。
古圣贤还有句话说得好,七十三,八十四,阎王不叫自己去。
沈周难得这么高兴,多饮了几杯。到了午时拜寿的正时辰,众人朝他行了拜,给他送了寿礼。
沈周坐在太师椅上,笑得合不拢嘴。然后就嘎,死了!
常风见沈周一言不发,还以为他睡着了呢。他还给沈周盖上了一件斗篷,以免他在太师椅上着凉。
一众弟兄则坐在桌前,喝酒叙旧。
这场大酒一直喝到下晌申时正刻。老弟兄们个个酒足饭饱。
常风来到沈周面前,想叫醒他,众人向他告辞后离去。
然而,沈周却怎么推都推不醒。
常风用手一探沈周的鼻息,已经没了呼吸!
吴门画派创始人,几百年后画作炒到上千万一张的大画家沈周,就此驾鹤西游。
常风一声哀鸣:“沈老千户,故去了!我的老哥哥啊!”
寿宴成了丧礼。
七十三、八十四就像是一个自古以来最灵验的诅咒。沈周刚踏入八十四的槛不及一天,就魂归画境。
沈周的确是老死的,而非毒杀之类。八十四的老人既忌讳大悲,也忌讳大喜。用后世的话说,沈周应该是做寿高兴过头,一激动脑溢血或心梗了。
老弟兄们张罗着给沈周搭起了灵棚、灵堂,又去福禄街买了棺材、寿衣,约定好轮班给他守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