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隧眼刮来的风停了,沉寂的静谧令人感到昏昏欲睡。放眼四周,远处亮着的灯一盏盏熄灭,整片山地正逐渐陷入沉睡之中。而坐在铁轨前的我,听着耳旁断断续续的低泣声。Dixie似乎只能在我面前展露出真实的自己,对外却要始终保持着理性与冷静。
她长吁短叹了一阵,问我要过烟盒,开始连绵不断的抽烟,长时间不发一言。我几次想说些腻味的话安慰她,却不能够。眼睛游移在白天尤金遗忘的一堆瓶瓶罐罐上。偶尔偷眼去看,仍是垂着泪滴的侧脸。朦胧薄光下,她显得如此可怜,又平添几分妩媚。
“日间Krys对你说了些什么?好像很开心的样子。”久而久之我想到了新话题,问。
“没什么,她说听你描述完后,对我家很感兴趣,开玩笑问我会不会邀请她去派恩维尔做客,又问我私下有什么爱好,喜欢用什么牌子的化妆品等等,这些女孩所感兴趣的话题。”
“那还好,中午见她朝着你走去,我还有些担心她不假思索,说些过份话令你下不来台。”
“她很聪明,不是你表面以为的那种聪明。她知道在什么场合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过去在彩蝶家园,我并没怎么注意她,只能感觉到女兵灼热的目光。我看得出,她不喜爱被人约束,总想打破某些固定不变的东西,如环境、生活什么的,因此这次出门就像小鹿重回山谷,自身体验是相当棒的。”她昂起头,直视着我,问:“你是不是有些喜欢她?”
“老实说,有那么一点。过去我只是将她当成被保护对象,从未视她为伙伴,突如其来的接触后,还有她那则古典纽约故事,令人有些情不自禁。但这种感觉很奇怪,我觉得是小苍兰在借用她这具躯壳,来试图接近我。而她又是我哥们的女友,总之我烦恼的就是这个。”
“我能明白你的感受。这种困惑,其实是我带给你的。每次你都必须按我指定的方式会面,也不能随便发短信,哪怕像现在这般彼此说些心里话,也得挑没人的野地里。甚至再过一会儿,我又会以逗留在外时间过久,会引起别人遐想的理由而拖你回去。我这种没治又无能的女人,活像条捆绳将你束缚得动弹不得。”她捡起一颗石子打水漂,望着无数涟漪扩散并交融,道:“而她今年才二十,又生得如花似玉,只要是个正常人都会被吸引。有时我会怀念在幻日里的时光,那种无拘无束的感受,就是现在我所缺失的。”
“别开玩笑了,我说,你总是那么理性吗?”见她心情舒畅了不少,我坏笑一声,爬过去搂着她肩头,问:“她可一直管我叫禽兽般的人。假设说,哪天我真与她发生了什么呢?”
“我会杀了你。”她眨了眨丽眼,做好了回去的准备,抬腿走下铁轨。
“那假设说,小苍兰窃据了她的躯壳,例如给我下毒或者其他,也一样发生那种事呢?”
“还是杀了你。”她终于脸上有了些笑影,催促道:“这种问题你何不问科西塔那个男中音?是不是与我像小孩般说这些。会让你感觉好上许多?行了,别再啰嗦,快要午夜了。”
就这般说着笑着,她不时俯身捡起碎石子丢我,我也用泥巴还击,逐渐回到隧眼前。恰在那时,地面剧烈晃动了几下,我与她全无防备,被颠翻在地。人未及爬起,晃动越发加剧。
“这是地震!”迪姐惊得面色煞白,忙拽住我的手,高喊起来:“赶紧将车开出来,器材全在上面,万一黑枫口塌方,再想补救便来不及了!余震很快就会来临!我们得快。”
随着一阵鼓点般的慌乱脚步,我们回到了隧道120米的中段,她像只猴子般飞快跳入驾驶座发动引擎,两道雪白灯柱铺面射来,顿时将我刺激得睁不开眼。我刚想喊她熄了灯或将车引出来,别再继续停在原地,就感觉自己后脑像被人甩了记闷棍,人一下子瘫倒在地。跟着,各种黑色石块砸落在我四周。余震到来了。洞壁上方的防震灯过于老旧,导致当初架设时的螺帽脱落,直直砸在我脑袋上,瞬间将人打晕。
眼前是个颠倒过来的视野,一双脚快速爬出座舱,伸出手来拖我,她在喊什么听不清,只能见到红唇在一张一合,车灯光柱里满是落埃,还有车尾气的白雾。我动不得半寸,只能任由摆布。随着身子被拖行,我仿佛瞧见一道闪光,隧道的另一端,同样坍塌了大片山石,某些能映照光亮的细小之物在熠熠生辉。不过,我还没来得及瞧清,就感觉身旁除了Dixie外,又多出个人来,我被她们架起,然后像丢行李般扔进后车座,风驰电掣地冲出了洞窟。
直至见到河滩上的欢迎光临黑枫镇竖牌,我才辩清边上的人,那是Krys,她不知为何出现在此,正在埋怨我俩迟迟不归,国民侦探们担心会撞上所谓的挖器官犯罪分子,才特地回来寻人,结果却遭上地震,险些出大事。好在地震来得疾如狂风,去也迅如闪电,我被她俩带去镇上医务所头皮缝了三针,然后头重脚轻地回到住所,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那黑暗尽头闪着寒光之物究竟是什么?满目漆黑中,我始终在回忆着这个枯燥问题,猛地抬起头,便见到燃烧的烟蒂正在半明半昧,正有个女人好奇地看着我,并问适才神游去了哪里?怎么心不在焉的?随着重影收拢,她的面容开始清晰,那竟然是Leeann!
“你何时开始学会抽烟的?”尽管我心头在大叫不可思议,但耳旁传来个冷冰冰的嗓音,那是玛德兰。右手在眼前抬起,从女人嘴上夺走烟蒂,抛出了窗外。这时我才发现,那依旧是个黑夜,自己与她正挤在某辆破车的后车座上,四周飘飞着白雪,那是个山谷。
“我见你每天抽烟,也想拿来尝试下。”女人慌忙垂下眼睑,从口袋中取出蓝高卢递给我,说:“那一晚的气味,我记忆犹新,怎么都忘不了,也想让它们浸透自己,就是这样。”
“你没必要变得和我一样,抽烟是个很不好的习惯,中学时我也因为好奇,在地下室美滋滋拆开一包后,就再也戒不掉了,一晃过去了二十多年。”我带着忧虑之情扫了眼驾驶座,叹道:“不知暖气片能支撑多久,希望能捱过今晚。没想到刚进入十月居然下起这么大的雪,前方的路肯定是行不得了,天明后我们往回走,看看能否找到人家,向他们求助。”
“还有一小时天就要亮了,我们会熬过去的。”女人解开羽绒服,将身与我紧紧贴在一块取暖,忽而笑了,说:“很奇怪,你好像每到这种黎明时分才愿意与我谈谈。这事都怨我,忘了替车加油,这条路又走过多次,谁知下了雪地形大变,竟然会迷路。你别因为困就睡过去,与我多说说话,保持清醒的头脑。如果实在觉得乏味,就翻看杂志。”
“我不懂德文,奥地利杂志哪看得懂?还是说说话好了。我说,你是不是故意将车绕到这种山谷里来?丽恩,你究竟想干什么?”闻言我有些生气,将书籍丢出窗外。
“谁是丽恩?”她惊跳起来,叫道:“你快醒醒,是不是又冻迷糊了?将我与哪个贱人搞错了?好吧,我知道你很生气,也许你就是故意的。我总在想,冥冥中老天总不留给我时间,每次想要找你倾谈,你往往人都出差在外。这趟旅行也是如此,才仅有两天。”
“我只是觉得你这种脸型,更适合叫丽恩,嘿嘿,我素来就有给人取名字的癖好。好了,克莱曼斯,你不会计划好将你我冻死在这荒郊野地里吧?”我这才向她招招手,找来一条毯子覆盖身子,道:“是非常冷,但我头脑很清醒,只是嘴唇冻得发紫罢了。”
“小猫走后,我觉得什么都失去了,在那真空的一刻,你填补了进来。我无法想像,倘若哪天你也不在了,我该怎么办?现在,他们拿捏住你的把柄,要你干这干那,这样迟早会丧命的。”女人显得无比伤感,随着抽泣肩头不住颤动,道:“你一定要明确告诉金光党,这是最后一次,干完咱们就远走高飞,去任何一个地方隐姓埋名。我不想见你出事!”
“傻姑娘,仅有你我俩人,如何来对抗那么庞大的组织,不过是白白送死罢了。少去想这些没用的,”我伸手搂住她,点起两支烟,递给她一支,苦笑道:“如果我所说的一切,都是谎言呢?你根本不知我是什么人,何谈高飞?还是先艰难活过这一年再谈其他的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