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给我们戴上谵妄手环之时,随着手臂摆动的幅度,我注意到侦探脖颈上挂着一长串硕大的东西。那是种白土烧制而成的瓷俑,外观看像只公鸡,粽子般大小,做得煞是可爱。此物我曾在阴蚀道场时见它掏出来当甩炮,噼噼啪啪的能释出粉末般的气雾,事后一忙忘了问。此刻凑得那么近,眼尖的迪姐又最擅发现反光的东西,故而开口问他是什么。
“熟爪(RipeClaw),我本就要给你们的。它也叫地鸡,当发现周遭潜伏着危险,有看不见的妖魂企图袭击人,就将它甩出去。释出的气物会进行追踪,并在地上留下鸡爪般的痕迹,是专用来索敌之用的。”老戴解下它们,让我等各自分取,环顾四周后,又说:“那个总爱坏事的胖子不在,人臼的优势便不复存在了,所以一会儿堕魂斩你们也得拿上。”
那个叫兔子的控梦者,此刻正半蹲在地,与尤比西奥摆弄着一堆洗净的果酱玻璃瓶。拉多克剃刀从车内搬出几个袋子,随后将里面的膏土与萤火虫倾倒进去。当做完这些,三人立即用油纸封口,随后提在手中来到了黑枫口隧眼前,等待着老戴与帕科忙完。
分列在石山两端草丛中的国民侦探,与此同时,也在帮九频道的工作组搬运蓄电池,架好摄像位,忙得不亦乐乎。他们扭头打量这群怪人做着奇怪的热身运动,嗤笑声此起彼伏,甚至还有人在评论,老戴怎会与他们混迹在一起。在人群里,只有为数极少的几个沉默不语,甚至脸上挂着肃穆的神情,军医就是其中之一,只因他们曾听过2201档案的惨烈。
第一轮进去的只有三人,魂镰、老戴以及新来的兔子。由他们先过一遍隧道确保安全无误,随后是第二轮的我们后续跟进,当控制整段地隘,其余人等方可进去。
“觉得很好笑,是吧?”老戴回到人堆里,要求所有人将身上携带的钥匙包、机械表等细小之物,集中置入车上的纸箱,并让动过心脏起搏手术之人留在原地,别跟随人群去冒险。见众人忙得差不多后,他这才说明,道:“单调的平衡碎音,或有规律发出声响的东西,切忌戴着进去。既然这是一段出过事的隧眼,我们须得做好万全防备才行。倘若黑枫口曾是个印第安人埋骨之地,那种声音活像教堂里的钟声,会给它们指引方向,因此全得撂下。”
兔子也抹着满面油汗向国民侦探们解释,说我们这次夜探,既能说很安全也能说有些冒险。因事先做了充足准备,基本可谓算无遗策,方方面面都考虑到了;冒险成分是指,因获悉隧道原是在别人祖墓上开凿而成的,当时已是下午四点半,他曾向魂镰和老戴建议推迟一天,但迪姐这帮人能拍摄的机会只在今晚,故而未被采纳。只因大家对印第安人的那套玩意儿实属空白,很难去想象会遭上什么。大致原因,就是这么回事。
尤比西奥戴上獠牙鬼蚀铁口罩,老戴含上干麦饼,兔子啥都不带,只是掏出一付墨镜。三人在腰间箍上铁圈,彼此相距三米,开始走入茫茫黑暗。随着人影消失在视野尽头,只见得十余只玻璃瓶中飞虫闪烁,活像一群盈盈发光的青色鬼火,上下撩动。
“瓶里装的是萤火虫吧?现在已是九月,夏虫打哪捕的?”锁匣推了下拉多克剃刀,问。
“那不是萤火虫,而是会发光的夜虫,蟋蟀般的东西,叫做吉斯巴(Giusepia),是从突尼西亚带来的。”黑大汉微微一笑,开始介绍起它们来。这种叫吉斯巴的蟋蟀,是常年活动在野穴附近的小虫,它们以腐尸为食,将卵下在骸骨之中,等同于死亡本身。因这个原因,魂镰他们带在身边,就能隐匿活人的气息。倘若隧眼里真有古怪,也难以察觉到他们。
“这些说辞的理论依据在哪?”果不出老戴所料,国民侦探里总有很现实的人,他们一切都讲究科学原理,又是惯常在网上与人激辩之徒。当听闻这些,自是不屑一顾。
“遗失在北卡酒店之中的物件,据说18号的现场转播你们也都看了,那你如何解释,它们会跑来几百英里外的佐治亚?”拉多克指着丝质手套和嵯峨翼,笑着反问他。
“别做无谓的争辩,保持安静。”帕科见状做了个噤声,将范胖的双面卡座录音器调到最大,让众人去听走在隧道中的窃窃私语。一阵阵细如蚊虫般的音频传来,既像虫鸣又像人在低语,并且是流动的,由一个声道移到另一个声道。这亦表明,洞中确有古怪。
在这些噪音之外,是老戴等人的低语,彼此间似乎在做着核对之类的事,不过,魂镰制止了其余两人,并说一会儿出去后再详细讨论。借着他们仍在黑暗中忙碌,我挠了挠头,开始向四周的国民侦探打听,佐治亚的印第安人是怎么回事。不过,看似博学的军医也说不上什么,他只知道切罗基大迁移与眼泪之路,反倒是迪姐更明白这些北美本土的历史渊源。
十九世纪初,在佐治亚的切罗基领地内发现了贵金属矿脉,主要是金矿,紧随而来的是佐治亚淘金热,引发了将印第安人逐出密西西比河东岸的系列政治事件。从1830年至1850年,上述地区的印第安部族在美陆军和州民兵监管下背井离乡,被迫迁徙去西部。到1838年,最后一批切罗基原住民完成了迁移,西迁之路上的一万六千余人中,约有2000到8000人死于途中,史称眼泪之路。在现今的佐治亚新埃克塔有纪念碑,用于缅怀纪念这些死难者。
这部西迁印第安人,并不只有切罗基人,另包括了克里克人、乔克托人、塞米诺尔人以及奇克索人等五部文明化部族,他们也依据《印第安人迁移法案》从领地被逐走。不过,大部分迁移部族领地都在佐治亚南部地区,而像我们所在黑枫镇位于州北部,并未听说是哪一支印第安部落所在地。因此,即便是兔子这种老土地,也不清楚曾经的埋骨洞是怎么回事。
“你说会不会是因老钱触怒了古老神明,而受了诅咒?他梦见自己掉光牙齿不就与印第安妖法很相似么?我记得老戴曾经这么判断的。”Krys打了个寒颤,见迪姐很是从容,抱住她胳臂,问:“也许死人骨头还埋在土墙里未被迁走,我觉得多半是这么回事,你认为呢?”
“我觉得不可能,既然山体凿穿成了隧道,地皮须得铲平才可铺轨,那还留着它们做什么?”教练闻言走上前来,指着夜幕下不远处两座突兀的小山,道:“瞧见它们了吗?我怀疑可能被迁到那头去了,两座土丘无端堆在河岸前,怎么看都像是当年开凿垒土用的。”
十分钟后,魂镰等人打了个来回,重新回到隧眼前,他点起支烟,带回一个不幸的消息。说自己下到隧道八十米位置后,空气猛然间变得骤冷,比起口子前要低上好几度,他仿佛一下子陷入了审尸时的虚无。可以感触的是,四周徘徊着无计其数的素魂,它们呈无序状态,在整条隧道内窜行,并发出微弱的杂音。而到了另一头出口前四十米范围内,才摆脱这种状态,换言之,全长268米的黑枫口隧道,中段位置约合148米范围内是个鬼魂聚集的漩涡。
这些话,自然令一干国民侦探面面相觑,他们未经历过这些,对暗世界通行的切规自是无法理解。兔子见状,便采用通俗语法来说明。他答众人说,这段隧道确实存在古怪,但即便窜行着某些东西,问题也不大,素魂们无形无影,并与我们人类隔绝在两个时空外,只是声音能被侦测到罢了。在通过黑枫口的过程中,他始终保持着一种入眠神游状态,但依旧会被杂音吵醒,那些东西就像穿堂风来来回回,但理应无法伤人。
而老戴则要求我与迪姐仔细回忆,所谓的风巷究竟是何场所,有什么特征?可按Dixie回忆过来的,就是每次逃跑闯入一段黑暗后,就会自然而然进入巷子般极其逼仄的墙缝之间,那个地方七绕八拐犹如迷宫,她也是因多次通过拼接记忆,逐渐找到规律。
至于我,没人认为可以指望得上。于是老戴与兔子,分别祭出他们的手段,令我这不完整的骁鸷能保留下记忆。侦探的绝活是通过眠语,其方式方法极其简单,就是不断在我耳旁呢喃,同一句对答反复多次,那样会在大脑皮层中留下回声;至于捕梦之手,则是要通过九局里的刻眠局先选出一位人具,利用他与我完成同步。
这个刻眠局究竟是怎样的原理?大致了解下来是这样。控梦者之所以能入侵他人梦境,主要是他自身就起到一根调针的作用。人体释放的脑电波各有不同,他像无线电台般选择频段予以接收,最终找到正确兆赫后进行对接。但是他只能自己见到或听到,一切得等醒来后才能及时跟进。那么一来就失去了优势。因此当下他急需群众中出一头人具,将这家伙催眠后开始盘问,才可将所见所闻告知大家,跟上进度。如此一来,也就等同于骁鸷的闪轮。
那名起先讨要原理的国民侦探表示可以来当人具,在详细问明没有副作用下,跟随兔子坐上了旅行车。控梦者念念有词,时隔不久这家伙哈欠连天,脑袋一歪进入了梦乡。见他睡熟,兔子这才一跃而下,对我和迪姐等人挥挥手,示意第二轮人马现在可以进去了。
我们按四眼女人的说明,将射放头灯的炫目光调成冷光束。我打包中取出那柄从山铜矿井顺来的怪枪提给Krys,自己则握紧熟爪,跟随老戴、魂镰等人鱼贯入洞。很快越过八十米安全范围,进入了波诡云谲的出事区域。因要保持绝对安静,我生怕说话会打破平衡,便试图去通迪姐,随着脑波一阵荡漾,她转过脸来眨巴着丽眼,互握的手紧了一紧。
“怎么了?”迪姐显得略略吃惊,自打回到现实世界,我俩一次也没试过,返金线这种事令她感到很意外。不过由于地母事件,她始终心有余悸,十分果断地掐断,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