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以为两人是一面之缘,没想到当天傍晚,她在小河边散步时,竟又撞见了那个神采飞扬的老妇人。
河岸边,老农拖着板车吆喝卖苹果,路过的居民和凑热闹的小孩纷纷围上去,宋春庭不经意地一瞥,刚好瞧见那条惹眼的花色长衫,她觉得熟悉,停步注目。
老妇人不知怎的跟买苹果老农吵了起来,她撂下竹篮,两手叉腰,气场瞬间八尺高,说的本地话宋春庭听不懂。
只看见原本粗着脖子同她对骂的农夫气势渐弱,许是自知理亏,气急败坏地推搡老妇人,推着板车扬长而去。
宋春庭见状,赶忙上前扶起她。
“您没事吧?”
老妇人面红耳赤,勒起长袖泄火气,冲着逃远的佝偻背影高声怒骂。
“做个小本生意还学人缺斤少两,活该苹果卖不出去,要不是小楼今天没在,我头都拧歪你的,跑跑跑,就知道跑...”
她扯起嗓子骂爽了,这才顺着外力缓缓起身,转头见到她,稍愣半秒,顿时眉开眼笑。
“你不是...早上那个姑娘吗?”
“您好。”
她抿唇笑,礼貌问好。
“好好好。”
张莹香在这小镇待了几十年,还是头一次见到这么漂亮洋气的女人,素雅的气质同这个小镇格格不入,大概率是外地游客。
宋春庭低头见她后背沾有污秽,眉头紧蹙,呼吸收紧,忙从包里拿出纸巾替她擦拭干净。
“姑娘,你来这边旅游的吗?”
张婶晃了晃沉甸甸的菜篮,笑着同人拉家常。
“嗯。”
“我们这小破地方,能逛的可不多。”
她见老人慈眉善目,放下戒心,诚实回答。
“还好,我就随便走走。”
“对了,这镇上住宿少,你寻着合适的没?”
她点了点头。
“云来客栈。”
“哦哟,离我家近着呢。”
张莹香性子热情好客。
“你要不忙可以去我家坐坐,我给你好好介绍一下,我们这地方虽小,但也是一座有文化底蕴的古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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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人盛情相约,但总归刚认识,出门在外,宋春庭还是保留最后一丝戒备心。
“今天还有事,下次吧。”
“也好。”
老妇人懂分寸,点到为止,也不多劝,只说。
“你从客栈出门右转,走个几十米,见着一家楼房刷着粉漆,那就是我家,你哪日想来坐坐,随时欢迎。”
“好的。”
张莹香红光满面,随手递了根黄瓜给她。
“这里人都叫我张婶,你要喜欢,跟着叫也行。”
“张婶好。”
她轻声道。
“我叫宋春庭。”
“啧啧,这人长得跟花儿似的,名字也好听。”
宋春庭被夸得有些羞涩,干笑着目送老人大步离开。
日子就这么平静地过了两天。
那夜临近12点,陷入深眠的水乡古镇,安静得像座冰窖。
临街窗户推开小半,微风稍着夜间湿寒窜进缝隙,她坐在窗前的木凳上,风吹过,冷的缩了缩脖子。
桌上的台灯散着柔黄的暗光。
她这几日都是伴着幽光睁眼到天亮。
黑暗让人觉得心慌意乱,每一寸流动地空气间似乎藏着无数怪物,它凶狠地扑来撕扯你的血肉,你毫无防备,躲不过,只能默默承受。
表面看似无伤,内里千疮百孔。
手机屏幕停留在她与妮娜的微信聊天框,最后一条是妮娜发的,【乖乖睡觉】。
宋春庭起身,拧灭台灯,追随窗外洒落的月光摸到靠墙的小床。
平躺,紧闭双眼,强迫自己入睡。
可折腾了半响,最终还是败给了一个叫作“失眠”的怪物。
她索性放弃,两手撑起身子,靠着床头半坐起,看着被朦胧月色照亮的床单,又陷入新一轮的发呆中。
愣神间,房里似有一簇红光悄然飘过。
她心脏瞬间拧起,呼吸骤然停滞。
待心绪平静几分,她穿着轻薄的睡裙下床,壮着胆子寻着红点的方位逼近,没急着开灯,手机紧拽在掌心。
靠近大门的矮桌上放了盆装饰用的绿植,翠绿的枝叶向外舒展开。
红点就藏在中间,被层层绿叶包裹。
她按亮壁灯的开关,指尖透过层层阻挡,抓住红点的源头。
——微型针孔摄像头。
警车的鸣笛振奋人心,在夜间炸开一朵绚烂的烟花。
“云来客栈”里外全是人,挤得水泄不通,半个小镇的居民都跑来看热闹了。
张莹香在熟睡中被警笛声吵醒,随意披了件外套往外走,顺便揪住也想出门看热闹的小胖子,好说歹说才打消小孩的好奇心,乖乖回房睡觉。
铜窑镇面积不大,平时来往的都是些相熟的街坊邻居,半夜出警这事几乎从未有过。
她寻着动静找到云来客栈,人还没进屋,就听屋外的几人眉飞色舞地讨论。
“里头出什么事了?”
中年女人小声回答。
“说是有人报警,客栈房间有摄像头。”
“这外头来的人就是麻烦,屁大点事就报警,大半夜的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说话的是个穿红色低胸亮片裙的女人,虽说半夜,但妆容完整,蓝色眼影隐隐透着艳俗土气。
她身侧的女人尖声附和。
“就是,我看那女的就不是做什么正经工作的,都什么年代了,还成天穿个旗袍招摇过市,你是不知道,镇上那些男人眼睛都看直了。”
“依我看,就是个喜欢勾引男人的狐媚子,别看长得清纯,心肠可黑着呢。”
张婶看不过眼,她本就不喜这女人,说话也是少见的阴阳怪气。
“我说林老师他媳妇,就你平时穿的那几件破布,遮着跟没遮一样,路过的哪个男人不掉眼珠子,你也好意思说别人。”
那女人被怼得脸颊发热,环顾周围那些不怀好意的老男人,双臂虚虚遮住裸露前胸。
“这嘴巴长我身上,我爱说啥说啥,关你什么事?”
她姿态傲慢,削尖的下巴昂起,嘴里碎碎念叨。
“真晦气,怎么哪哪都有你。”
话说完,女人拉着身侧的朋友火速离开客栈,张婶看她搔首弄姿地消失在夜色,低骂了声。
“呸,狐狸精。”
三名民警正在客栈前厅问话。
被抓住的客栈伙计是个30出头的男人,个子不高,身形瘦小,戴着黑框眼镜,下巴坑坑洼洼全是痘印。
也不知民警盘问起什么,本坐在椅子上的男人突然情绪激动地冲向对面,一名民警眼疾手快拉住,另外两名匆忙上前将其按倒,反手给他扣上手铐。
男人被治住动弹不得,双眼赤红,说着蹩脚的普通话,满嘴污言秽语。
“她穿成那样不就是想勾引男人吗?就这种货色,在外头也不过千来块,老子看她是给她脸,装什么清高?”
“闭嘴,老实点!”
年轻的民警听得直皱眉。
他毫无悔意,反倒恼羞成怒。
“臭婆娘,你还敢报警,你看我出来不弄死你!”
民警粗声吼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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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不给我闭嘴!”
静坐在长凳上的宋春庭脸色惨白,指尖无力地抠抓木凳边缘。
相距不过两三步的距离,倒在地上的男人用恶毒地眼神死盯着她。
后背那股凉意渐渐渗进头皮,整个人仿佛身处地狱冰窖,周身都在发寒。
那一瞬,她见到的不是男人仇视的目光,那些她自以为不见,却又始终伴随她左右的梦魇。
两名民警把男人带上警车,留下的那个民警朝她走近。
“小姐,麻烦你跟我们去趟警局做个笔录。”
“好。”
她声音已然虚化。
冷却的心脏揪扯到极致,逐渐萎靡融化。
可就在这时,一个人突然出现在她面前,仿佛是一道天生的屏障,隔绝所有刺痛的攻击。
那双手很苍老,轻轻握住她,掌心很暖,完整地包裹住她的冰凉。
宋春庭神色恍惚地抬眼,目光撞上张婶那张面带慈祥的笑脸。
“姑娘,你还记得我吗?”
额前散落的发丝遮过那双灌满迷雾的眼睛,她轻轻点头。
“张婶。”
她们两天前见过,虽是萍水相逢,却莫名有种奇妙的亲切感。
老妇人在外头听了个大概,等人群逐渐散去,她见女人孤零零地坐在那里,瞧着怪可怜的。
“你对这边不熟悉,又不会说本地话,要不介意,我陪你去派出所走一趟。”
宋春庭听得胸口发热,可还是理智地不想麻烦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