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玉融看向公孙钤,“你下去吧。”
“是。”公孙钤退下。
临走前,他还看了眼公孙照,示意他别犯拧。
“你就没有什么想跟我说的?”萧玉融看着公孙照问道。
公孙照颓然一笑,极尽戚然,“主君胜券在握,何须臣来多言?”
“胜券在握?”萧玉融半眯起眼睛,“你是全然不将我们君臣几年的情分放在眼里啊,你我相知相交多年,竟也比不过那几个人吗?在你眼里,他们的性命也是比我重要吗?”
“臣本以为能遇主君,是高山流水遇知音。”公孙照低着头,轻声说道。
萧玉融冷然看着他,“接着说下去。”
“臣随主君多年,多年以来,左右支绌,苦心维系。小心拿捏其中分寸,指望臣之理想与主君大志可以并存。”公孙照抬起头,看向萧玉融。
“但是没有,主君想要的太多了,臣如今已经是独木难支,不堪重负。”他跪在地上,深深地拜伏下去。
“你这是什么意思?心存死志,一心求死?”萧玉融问,“难道我的利益不能同楚乐的利益相同吗?你站在我这里,就是背叛楚乐了?你把我当什么,公孙照?”
公孙钤笑了一声:“主君不是早就知晓那封信了吗?信上的每一个人,主君知晓,那封信经手过多少人,主君也知道。就连有多少人参与其中,与其有关系,主君也悉数明了。”
扶阳卫的情报网渗透楚乐上下,有什么是萧玉融不知道的?
“既然主君都知道,又何必叫邓齐大人去查,又何必等到尘埃落定,等邓大人将名单交给主君,再来抓我呢?”公孙照即使是在这样的情况里,依旧衣冠整洁。
萧玉融看着他,想起初见那会也是这样。
在阴暗潮湿的地牢里,公孙照也是尽可能地保全自己的尊严。
君子正衣冠。
“主君是想要借臣之高位给那些有不臣之心的人一个下马威,是想有个名正言顺的由头,好让臣与兄长感恩戴德。这证据能由旁人查出来,却不好经主君的手。”公孙照把其中的利害都掰扯开说。
他苦心经营,稳定内政。从纷繁复杂的公文里筛选出关键要点再深入分析,为萧玉融在决策时提供重要依据。把握朝政局势,平衡幕僚关系权势。
萧玉融如今的万里天梯,他也功不可没。
做萧玉融内敛而锋锐的刀,到最后却摧折。
兰因絮果。
他问:“主君从一开始就在骗照,牢狱里的那些话也不是出于真心的,只是为了招揽照做出的权宜之计是吗?”
萧玉融沉默了。
她当然可以继续骗下去,可是她不想骗了。
不能说她对待公孙照没有半点真心,可就是因为这半点真心,她才不想继续骗下去了。
“那为什么主君不骗下去了?”公孙照问,又兀自点了点头,“是照没有利用价值了吗?也是,照为主君举荐了不少擅长操持内务之人主君如今也不再需要照了。”
他凝视着萧玉融,惨淡笑了笑,泪水划过鼻梁,“殿下当真是……好计谋,踩着臣的脊骨登凌云梯。”
公孙照平时都很平静,可是在这个时候,他才爆发出炽烈又凄惨的生命力。
像是雪地里燎天的熊熊烈火,迟早要熄灭的,但这会又烧得旺。
“殿下要我做叛臣,我也做了。”他垂着眼睛,默然地垂泪,“看在我为殿下效力多年的很少,请殿下赐我全尸。”
他姿态悲怆,却也决绝。
跪在那里的姿势与无数次坐在席间一样,热闹的宴席里他似乎始终孤寂。别人不懂他,他也不懂别人。
他只是有他自己的固守。
追随了两个主君,他都以为是明主,却自始至终无人能够真真正正与他心意相通。
如果萧玉融跟宜王一样,彻头彻尾就不是明君也就罢了,他可以当自己眼瞎。
可偏偏萧玉融身上有明主的特质,但萧玉融的野心、身份和所受的教育又让萧玉融不可能往他所设想的道路上行走。
萧玉融曾经一诺太平盛世人间来抵他投诚一跪,如今君臣缘分已尽,天下归君,他固当烹。
“公孙郎。”萧玉融轻叹一声,又喊出了熟悉的称呼。
公孙照怔忡地抬起头。
萧玉融抚上他的脸庞,“你我同行至今,你还愿意继续与我走下去吗?”
金樽共汝饮,白刃不相饶。
但她真心想要公孙照与她继续同行。
公孙照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来,“主君,照只能到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