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这火枪之术源是起自汉代西域喇郅国巧匠白月生所创,后于大唐玄宗年间偶来传入中原,立为一派,每辈立规只传一人,及至大宋年间,幸为仁宗朝时的一代名将陶震霆所习得,每使之时,所向披靡,无人顷压。怎生见得?有诗为证:
寰云城角黑如磐,铁骑奔驰落日寒。
听取先声人丧胆,雷霆到处没遮拦。
这陶震霆依仗此奇技之术贯通仁宗朝,无人可出其右者。临终之际陶震霆却是破了故例,收了两个门徒,一个名唤许峰,另一个便是王义。他二人学成后,便投身西军,那许峰曾于洪德城之役时,一枪击死西夏大将野利斯克,夺得此战第一桩功。后二人便各开门户,收徒传功。王义所收便是杜秀、彭伟,那许峰亦有两个徒儿,分别唤作李双、陶路。只是四年之前,因许峰引着二徒追随童贯复伐西夏,决计失度,以致二徒双双战死,从此许峰自废其学,隐居山林,终身不复传徒,独剩王义这支门派发扬光大,传久此法。
闲话休提,那王义日夜勤勉传教,不荀几日便将这一千人训练有素,穿杨射柳,百发百中。彭伟见此,当即先带这一千人马饱食一顿,飞身上马,赶奔蓬莱县。杜秀、王义、朱启领其余兵马紧随其后,以备接应。彭伟一路马不停蹄,见着那蓬莱县城上城下尽是贼兵混着官兵的残缺尸身,孙圣身先士卒,正在领兵攻打,城上吴玮璠身披血甲,亦在挺棍力战数名贼兵。彭伟见着,连忙叫身后军士在身上挂了兵器,从背上卸下鸟线火枪,枪中火药、铅子已是装好,当时扳起火机,上面自有玛瑙石自来火。众位兵士双手擎枪,钩动火机,噗通一枪,对准贼兵打去。早把无数贼兵打坏,孙圣胯下战马也不免中了一枪,把孙圣猛地掀下地来。杜秀、王义、朱启三人领其余兵马也已赶到,又听得两声炮响,原是丁保领着文登县兵马,叶诚领着海阳县兵马都已杀到。城上吴玮璠见此也是果断开放城门,带兵杀出,四方合力,一拥齐上。好似几头猛虎扑羊群,直把孙圣并着那些贼兵杀得叫苦连天,各逃性命,空留遍地尸骸。
这一众贼兵狼狈逃回至寨里,孙圣大恼不已,叫骂道:“不想此处蕞尔小地,竟是会如此棘手。”孙敦鲸道:“而今只好用计方可,可差人趁着夜色,绕城访查,定有所获。”孙圣依言,便差下秦翘之子秦南天,引着二十个精细喽啰,暗暗前去窥伺,不想须臾便听得营外砰然一声,随后喽啰们便一齐呐喊起来,孙圣急出去看时,只见几个喽啰拖着一个人回来,正是那秦南天,背上中了一发火弹,早已气绝,原来秦南天才至城边,便吃巡城的杜秀望见,手起一枪,便是了结。孙圣见时,狂叫一声,往后便倒,众将慌忙扶住,孙圣勉强定了神,便叫带了下去举哀。自回帐中,思索半晌,猛然悟着一事,道:“我却是忘了,师父曾说自己也去过几番西域之国,也是晓得这火枪之法,绘作一书,留在蛇豹山上传给了白钦。我便去求师父把这奇书给我,不愁拿不下这蓬莱县城。”便叫人自寨中取了五十两蒜金,带了孙敦鲸同往蛇豹山而来。
两个行无数日,便到得蛇豹山道观。叫了看门小童,便进了山门,入得法堂。只见却是白钦坐在上位,左一带椅上,坐着石泽霸、常轩、张岳、徐霖、夏懋,右一带椅上,坐着符犼、陆獬、寿猄、席獨。孙圣刚上台阶,就见白钦出来相迎,二人各自唱了个喏,孙圣道:“师弟别来无恙。”白钦道:“师兄此番前来,是为何事?”孙圣便把先前兵征蓬莱县一事说了,言道:“今我特求师父并着众位师兄师弟前来助我一臂之力,不知师父所在何处?”白钦道:“师兄有所不知,自你离山以后,师父便说自家大事已完,将返天庭,只有一阵烟尘空留房中,人已是不见了踪迹。现在观中只留我等众师兄弟在此。”孙圣大惊不已,便道:“既是师父不在,师弟便请出山助我一臂之力,以襄百姓、救万民,成此不世功业。”白钦听时,却是笑一声道:“师兄,你道我真个糊涂么?昔日同门之时,谁不知你有为人主之心?如今却要说一个甚么襄助万民,要拖了我也上你的贼船,不知羞也不羞。”孙圣听时,面色登时气得雪白,怒道:“我自好言来与师弟你相说,如何这般尖刻?”白钦道:“我如何尖刻?从前同门之时,你何曾当我是师弟?且我不过尊师之意罢了。”孙圣一惊,连忙问道:“此是何意?”白钦道:“你可知师父从前为何不肯将传道之宝尽传于你?只为他那时同你回还神庭山,方知你一族狼子野心,从此时时留心教化于你,兀耐你这厮生性如此,黄钟毁弃,瓦釜雷鸣,皆全然不觉,教师父如何可将道业尽托付于你?”孙圣听完,面色登时气得雪白,正待发作之时,却早恼了符犼、陆獬、寿猄、席獨四人,一齐发难道:“白师弟好没道理,孙师兄有鸿鹄之志,我等正应襄助,怎地这等尖刻?”白钦桀桀冷笑道:“我喜便是喜,不喜便是不喜,有甚相忌处?”孙圣大怒,举拳直打白钦。那边石泽霸见孙圣动粗,亦是大怒,厉声喝道:“做甚么便打人?”便扑上去与孙圣扭做一团,那边符犼、陆獬、寿猄、席獨四人亦抢上来帮助孙圣。常轩、张岳见不是头,急上去分开两边,孙圣怒气不止,喝道:“师弟今番这等不义,好生令人心寒,搁着此事,你我日后再见,休怪我孙圣也不念旧情。”言讫径自而去,符犼四人亦追着孙圣,一道儿走了。白钦见是如此,心道:“祸事了,这厮素来心胸狭隘,现又做了贼寇头子,刚才被我这般一说,必会带兵来此,我若留下,岂不白白遭祸?”索性收拾行囊,骑上匹马,辞别石泽霸等五人,独自一人下山去了。
且说白钦一人一马离了蛇豹山,仍复往东南方向,一路马不停蹄,有路便走。这几月天气夜最短,看看晓星离地,东方发白,白钦腹中好生饥饿。细认那个所在,已是快到了睦州府边界的地方,见自家身上已无干粮,银囊也空,白钦望那空银囊,似是想着一事,又在马上一阵摇头,踌躇半晌,好生委决不下。
转眼太阳将要离地,看看周遭店面都渐次开了,只见左侧一间生药铺,也下了排门,有人出来悬挂招牌。白钦索性咬牙道:“当年爹娘在时,曾言昔日与邻家吕叔甚好,今番我也是有一身本领之人,便去求他一求,倘或可行。”主意已定,便下马去寻个吃食店,沽了两角酒,切了三五斤牛肉。白钦问过卖道:“敢问店家,这里到台州府还有多少路?”过卖道:“客人若要去那台州府,需先进这方岩山,往南走。顺着官塘,过个六十五里便到了。”白钦道:“这里到方岩山有多少路?”过卖道:“这却远哩。你若要从此处去那方岩山,都还需有个五十里;往前的年头都可穿那羊肠小路捷过,这两年却立了个寨子在当口,唤作栖霞寨,搜掠过往客商,官府都不敢来管,只得绕远而行。”白钦听罢,心里细细一琢磨,又问了备细,打定主意,便会了钱钞,快马加鞭奔那栖霞寨而去。
白钦看那栖霞寨端的是个险峻要害,堵御的将弁兵丁果然森严。见着有人来此,寨上锣鼓齐鸣,一位女英雄驰马自那寨门而出,背后令旗大书八个大字“栖霞寨寨主仇琼英”。
原来这仇琼英祖贯汾阳府介休县。因其父母为官府所害,流落江南,飞石杂技,聊以为生。一日这仇琼英夜间合眼时,见得一神人说:“你欲报父母之仇,待我教你武艺。”仇琼英心灵性巧,觉来都是记得。他便悄地拿根棒,拴了房门,在房中演习。自此日久,武艺精热。不觉两年已过,仇琼英已是武艺高强,人心尽望,便在此立寨为王,打家劫舍,一夕偶尔伏几假寐,猛听的一阵风过,便觉异香扑鼻。忽见一个秀士,头带折角巾,引一个绿袍年少将军来,教仇琼英百般暗器。那秀士又对仇琼英说:“汝宿世姻缘已到,当应自取。”仇琼英听了“宿世姻缘”四字,羞赧无地,忙将袖儿遮脸。才动手,却把桌上剪刀拨动,铿然有声。猛然惊觉,寒月残灯,依然在目,似梦非梦。仇琼英兀坐呆想了半晌,方才歇息。
次日,仇琼英尚记得飞石子的法。便向墙边拣取鸡卵般一块圆石,不知高低,试向卧房脊上的鸱尾打去,正打个着。一声响亮,把个鸱尾打的粉碎,乱纷纷抛下地来。 众儿郎皆是惊喜,三言两语的便将仇琼英的飞石手段传出去,哄动周遭乡野,都称仇琼英做“仇矢镞”。春去秋来,心腹偶提婚配一事,仇琼英念起梦中姻缘之事。便对众儿郎说道:“若要匹配,只除是一般会打石的。若要配与他人,奴家只是个死也不从。”当下这仇琼英带着一队儿郎旬成阵势。当先一骑银鬃马上,白钦看那仇琼英怎生模样?但见:
金钗插凤,掩映乌云;铠甲披银,光欺瑞雪。踏宝镫鞋翘尖红,提画戟手舒嫩玉。柳腰端跨,叠胜带紫色飘摇;玉体轻盈,挑绣袍红霞笼罩。脸堆三月桃花,眉扫被春柳叶。锦袋暗藏打将石,年方二八女将军。
身后儿郎个个喝采。阵里花腔鼍鼓喧天,杂彩绣旗闭日。仇琼英看见那白钦是个美貌男儿,心道:“莫不就是此人。”骤马出阵,挺枪直取白钦。众军呐喊。那白钦也不答话,只是拍马拈剑来战。二将斗到十余合,白钦肚中早有计较,故作破绽百出之态,仇琼英觑个破绽,只一戟刺中白钦左腿。白钦两脚蹬空,头盔倒卓,撞下马来,众军齐上,捆捉过来。
当下白钦被押入栖霞寨中,假意大怒,对仇琼英道:“我一时疏忽竟被你个妇人所伤,可敢放开手脚,与我比试比试暗器绝学么?如若败了,甘心受死!”仇琼英笑道:“我十八般武艺,自小习学。暗器之法,犹为首者,今日正要与你比试。”便叫给白钦松绑,一齐走在演武厅前,仇琼英细细看见这白钦面貌,反复自肚中思想一回,暗道:“此人一表人才。不知会飞石也不?”当下二人各自上马奔外,仇琼英霍地回马,望演武厅上便走。白钦就势里赶将来。仇琼英拈取石子,回身觑定白钦肋下空处,只一石子飞来。白钦早已瞧科,将右手一绰,轻轻的接在手中。仇琼英见他接了石子,心下十分惊异。再取第二个石子飞来。白钦见仇琼英手起,也将手中接的石子应手飞去。只听的一声响亮,正打中仇琼英飞来的石子。两个石子,打得雪片般落将下来。二人来来往往,番番复复,搅做一团,纽做一块。鞍上人斗人,坐下马斗马。一连斗了几轮暗器,皆是不分胜负,各自气喘吁吁下马。
众小喽啰见此情形都是十分欢喜。为首的几个道:“大王前已有愿,只除是一般会飞石的,方愿匹配。今这白面郎君如此英雄,若是赘入我寨,倒也不算辱没了大王。”当下白钦被众小喽啰软硬兼施,再三撺掇,不自主的欢喜溢于言表,仇琼英也是心服暗喜。便就择吉于三月十六日,备办各项礼仪筵宴,招赘白钦为婿。是日笙歌细乐,锦堆绣簇,筵席酒肴之盛,洞房花烛之美,是不必说。当下傧相赞礼,白钦与仇琼英披红挂锦,双双儿交拜神祗,后拜天地神灵,八荒庇佑。鼓乐喧天,异香扑鼻,引入洞房,屏退左右,山盟海誓。白钦在灯下看那仇琼英时,与山前对阵时又是有所不同,心里暗暗盘许。有首《元和令》单道此一大事:
指头嫩似莲塘藕,腰肢弱比章台柳,凌波步处寸金流,桃腮映带翠眉修。今宵灯下一回首,总是玉天仙,陟降巫山岫。
当下白钦、仇琼英二人如鱼似水,似漆如胶,合卺成礼,自不必说。待到第七日,白钦却是分外精神,数不尽的疼热话语,仇琼英心中不知何意,只想夫妻之喜,不想这一下,有道是:
洞房花烛,空留佳人孤影。
山野小村,成就英雄霸业。
毕竟不知这二人洞房花烛夜怎地计较,且听下回分解。
此一回内,折了四员神庭山将佐:
孙无为、孙无名、孙慈、秦南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