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洛显之,三日三迁!

马车转动的隆隆声消失在街头转角,谢道韫倚在沉色门前眺望,一身素色衣裳,她肌肤如雪,眉目如画,在夕阳光照下,略泛粉红,晶莹剔透,腰肢纤细,有别致风流之意。

“小儿,回去吧。”

谢安唤着谢道韫,脸上满是笑容,谢道韫扬起脸,露出如娇沁兰花般的笑颜,摇曳动人,可惜洛显之未曾见到这幅美景。

洛显之坐在马车上,静静思索着明日陛见皇帝时的言语,人常言道,子常类母而不类父,但洛显之不是如此。

无论是外貌,还是性格,他和洛有之都几乎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他躲在姑苏不愿意来建业,是因为他还没有把握和思路整治梁国。

但现在他决定将江东扛在肩上,就会让整个江左知道什么叫做老子英雄儿好汉,什么叫虎父无犬子。

太阳升起。

照在波光粼粼的长江上,照在人声鼎沸的建业城中,照在庄重肃穆的梁国皇宫中。

今日不上朝。

皇帝未曾召见臣子,于是皇宫中略有一些冷清。

洛显之在皇宫门前下车,在禁卫的带领下,往皇宫殿中匆匆步去。

短短三天,洛显之就已经两次来到皇宫。

在这个时代,不要说常人,纵然是京官都可能终生不曾真正见到皇帝一面。

皇宫巡逻的禁卫上前查验,洛显之取出牙牌,于是畅通无阻。

进到殿中,但见皇帝萧衍身上披着袈裟,左手中转着一串佛珠,右手则握着佛经,封面看去似乎是《菩提经》,殿中檀香冉冉,萧衍身侧的宦官以及宫女皆做金身状,同声念念有词。

洛显之见状不曾说话,只是安静的立身在顶柱下,萧衍主动将诵经声停下,围着他的宦官和宫女都很是惊讶,自先姑苏郡公洛有之薨逝后,还没有人能够让陛下主动结束诵经。

这些活在皇宫中的人精纷纷不着痕迹的偷瞥了一眼洛显之,暗暗将之记在心中,真不愧是故郡公之子,果然圣眷盛隆,远超常人。

洛显之上前躬身作揖拜道:“臣洛显之参见陛下,陛下万福金安。”

萧衍笑着问道:“灵秀,平日里可读佛经,这里面有无穷的道理啊。”

洛显之恭谨回道:“回陛下,臣读过,但不多,平日常读先祖所著《王制》和《王道》,颇有常读常新之感。”

萧衍一滞无奈摇头笑道:“你这小子,当年你的父亲也是这般同朕说,说说吧,进宫有何事?”

萧衍是个聪明人,洛显之这么早就进宫找自己,他大致能猜出什么来,又笑着吩咐道:“给姑苏郡公搬椅子来,灵秀,且坐下言语。”

洛显之说道:“陛下,臣此番进宫,是前来禀告,臣愿意接受尚书令之责,陛下一番真诚,两代信重,臣不能不报。”

萧衍见果真如此,忍不住朗声大笑,笑罢摆摆手道:“好啊,有灵秀你来担任尚书令,朕就放心了,不过伱为何突然改变了心意,朕知晓你先前是不愿意担任尚书令的。”

洛显之恭谨道:“臣先前不过是担心陛下因臣而破国家制度,招致不可预测的结局。

臣本欲在数年内通过立功,执掌大政,这样国中不会有所争论。

但昨日思索后,这等想法或许有些不妥。

如今天下汹汹,列国纷争,皆有并吞四海之心,尤其是强燕,悍勇难制,此时正是我大梁勃然兴发之时。

在这等关键之时,谨守规矩或许会错过更多的机会,奋勇向前时,不能顾忌太多。”

萧衍闻言站起身,将手中经书一丢,旁边的宦官连忙接住,萧衍又大笑道:“朕又给自己和子孙找到了一个可以安民的宰相啊。”

说罢盯着不远处挂在墙上的堪舆图道:“灵秀,你觉得朕如果再北伐,还能得到上次的成果吗?”

洛显之闻言回道:“陛下,臣还未曾接手国政大事,不知道国中情况,但以天下大势来看,臣觉得短时间内,我大梁伐汉是没有机会的,因为燕国短时间内,应当不会南征,以我大梁一国之力,北伐甚难。”

萧衍眼中的光暗淡了几分,微微感叹道,“燕国,实在是我大梁一统山河最大的阻碍,前番又夺取了冀北,愈发势大,等燕国全夺黄河以北,我大梁再想要一统江山就难了。”

燕国之强,实在是诸国之最,若论人口自然不是最多,但燕国有山河形胜之利,又有天下最悍勇的骑兵。

在军队战斗力下降后,还能时不时从辽东的深山老林中,揪出那些茹毛饮血的原始部落,让他们成为披甲人。

这些披甲人的战斗力强悍到离谱的程度。

在进攻冀州城池时,披甲人每每先登,悍不畏死。

不过洛显之认为,“陛下,燕国虽强,却不是我大梁如今应当考虑的对手,中原四国中,唯有燕国和我大梁不接壤,所谓远交近攻,和燕国的联盟还要继续下去,否则无论是魏国,还是汉国,进攻我大梁,都不容易应对。”

萧衍有些凝重的点点头。

中原的四个国家,若是按照人口和粮草这种国力算,排序应当是汉魏燕梁,汉国最强,魏燕二国差不多,梁国最弱。

若是按照军事实力算,应当是燕汉魏梁,燕国独一档,毕竟在北方大平原作战,骑兵实在是太重要,燕国有最精锐的骑兵,在草原一空后,燕国得到了更多安全的养马地,一人三马已经是标配,汉国士卒更多却一直被压着打,正是因为这个原因。

梁国基本上是最弱的,尤其是骑兵更是几乎没有,如今国中的骑兵都是萧衍当初去草原大战时,所得到和训练出来的,还有俘虏的胡人骑兵,用一点少一点。

凭借着最弱的国力,能打出夸张的战绩,可想而知萧衍和洛有之二人搭配起来有多夸张,增幅了多少国力,当然,汉国在最初那一批将领去世后,就没有特别杰出的将领也是其中一个原因。

三军易得,一将难求,汉军没有足够多的领军大将,同样是节节败退的原因之一。

如今汉国正在发挥大汉的传统艺能——

外戚掌军。

刘谌的皇后出身泰山羊氏,这是个极其老牌的士族,传承很久,羊徽瑜嫁给刘谌后,羊氏又兴盛起来,她的弟弟羊祜,在年幼时就很有名声,后来在汉国中平步青云,等到羊徽瑜被册封为后之后,再加上英侯一脉和吕氏在征讨胡人时,出力太多,羊氏就愈发兴盛,羊祜的仕途之路更加顺利,他文武双全,尤其是在军事方面有见地,于是得到刘谌重用。

在初期和燕国以及梁国的战争中,羊祜都立下功劳,尤其是面对梁国,萧衍也不能在他的手底下占到便宜,但燕国慕容恪横空出世,如同不世出的战神一般,打的汉国其他将领溃不成军,只能羊祜前往抵挡,于是萧衍又开始在汉国南面节节胜利。

这便是汉国的困境,它比梁国强,但北面有个燕国,于是它不得不花费大量精力来维持冀州防线。

这样梁国在面对汉国时,就有从容的裕度。

萧衍对如今诸国形势洞若观火,但他转头一看就发现洛显之面上并没有什么很担忧的表情,不禁有些奇怪的问道:“灵秀可是有什么破敌良策?”

洛显之微微一笑道:“陛下,臣有一问,当年邦周末年,战国纷乱,为何最后是秦国一统天下,而不是其余山东诸国呢?”

秦国!

萧衍一惊,没想到洛显之会问到这个,略微沉吟后说道:“因为秦国乃是虎狼之国,历代国君都是英主,于是能一统寰宇。”

洛显之闻言点点头又摇摇头道:“陛下,您也是我江东英主,为何却囿于江东,不能北上呢?”

萧衍这下知道洛显之是有一番道理而来了,于是笑着问道:“灵秀,不能卖关子了,将你心中所思讲出来吧。”

洛显之微微笑道:“其中原因甚是简单,山东诸国有力与秦国抗衡的,国君都是昏君,这些昏君喜欢奸佞之臣,奸佞之臣将有能力又忠诚的臣子都杀死,卸下了自己的盾牌和盔甲,又怎么可能在大争之世中存活下来。

若是秦王将辅佐秦国兴盛的人才都杀死,若是秦始皇是个昏君,将王翦、李斯等人杀死,尤其是王翦,没了王翦,秦国就不可能那么快一统山东诸国。

赵国若是不杀廉颇和李牧,就不可能那么快崩溃,齐国若是没有昏君和满朝奸佞,就会给赵国供给粮草,长平如何会败的惨。

一桩桩一件件,都是陛下您这样的英主绝不会做的蠢事,但列国君主都做了一个遍。

他们如何不败?

他们焉能不败?

若不败,那才是这世上最大的不公平!

在列国相持中,人才是决定一切的根本,陛下已经是卓绝的英主,在这方面已经升无可升了,那毁坏敌国就是最关键的事。

一个奸臣所能发挥的作用,是胜过万千大军的。

秦国多用反间计来挑唆山东诸国,我们应当学习,比如那燕国慕容恪,他的确是文武全才,有盖世之才,但那又如何呢?

昔年山东诸国有多少人才最后都归顺了秦国,决定一切的是君王,而不是臣子,尤其是才能卓绝的臣子和多疑无用的君王,必有一死。”

嘶!

洛显之的话几乎在瞬间给萧衍好好的上了一课,这一瞬间他有一点意识到,洛显之和他的父亲洛有之是不一样的。

洛显之和洛有之的确是很不同。

洛有之是那种传统的丞相,通过治政和富国强军来让国力变得愈发强大,在政治斗争上,洛有之实际上并不特别擅长,毕竟他能跋扈的说出士族寒门都是他的门下犬马。

他凭借的是萧衍对他的信任,无论发生什么事情,萧衍都站在他这一边,于是洛有之得以一直身居高位,然后施展政治抱负,在治政方面,他是顶级的,下面人想要搞什么不好的事情,都会被他轻而易举的揪出来。

但洛显之不一样,他喜欢斗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