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士和的意思很明显,陛下作为人君,就是养猴子的人,要怎么平息这股怒火,得学习一下狙公御猴之术,这是术,不是道,张居正总是希望陛下大道之行,教授的也是大道,万士和就没有那么大的格局了,他作为一个谄臣,教授大道之行也不合适,他讲的都是术。
“哦?具体怎么做?”朱翊钧颇为好奇的问道。
“这明日再张榜公告,说是只有三十艘三桅夹板舰了,这些个遮奢户们会更加不满,但又无可奈何,但过几天再告诉他们,有五十艘三桅船,他们就感恩戴德了。”万士和扶着胡子乐呵呵的说道:“还是不乐意,今年干脆就不认筹了,他们自然抓耳挠腮。”
“嗯,好好好!”朱翊钧笑了笑,万士和这个读书人,一肚子的坏水,朝三暮四这种劝谏君王不要反复无常的成语,都能让万士和反过来利用,只能说万士和这个谄臣的骂名,没有一点水分,一点都不冤。
“陛下,其实还有个法子,大明造船厂的产能在结结实实的增加,不如把明年增加的产能拿来认筹,这样一来,遮奢户们的怨气自然就消了。”万士和眼神晦暗不明的说道:“这就是拆东墙补西墙,寅吃卯粮。”
“嗯,好好好!”朱翊钧闻言,连连点头,思索了片刻,又摇头说道:“朝三暮四就够了,寅吃卯粮就算了,大明对寅吃卯粮的事儿,多少有点忌惮了。”
自孝宗以来,大明常年拆东墙补西墙,朝廷一年度支只能做三个月,孝宗当年大方了,一挥手,把大明应缴田亩数从七百万顷砍到了四百万顷,孝宗倒是得了美名,遮奢户们都在传唱孝宗的圣明,倒是害苦了武宗、世宗和穆宗,一直到张居正清丈,才算是了结了这段公案。
大明自有国情,朱翊钧之所以不超发期货船舶票证,就是因为这个,这寅吃卯粮一出,这船舶票证的买卖,也就不必做了,很容易引起恐慌情绪,忌惮还是客气了,大明对拆东墙补西墙是应激。
“陛下圣明。”万士和再次俯首说道,陛下的信誉格外坚挺,闹到了这个份上,陛下依旧没有违背自己的当初的许诺,不超发、不克扣、如期分红。
“陛下,臣有点疑惑,若是费利佩二世和安东尼奥直接拒绝还款,如何是好?”万士和对这笔高达四百五十万以五桅过洋船交割的战争借款,还是有些担心,这坏账,就是四百五十万银,比嘉靖三十二年太仓银都要多二十万银了。
“到时候朕就把债务打包卖给英格兰的伊丽莎白一世,伊丽莎白一世拿着这两份债务,能把费利佩二世活活骂到心脏骤停。”朱翊钧倒是十分不在意的说道。
打包卖给英格兰人,就是朱翊钧想到的挽回损失的办法。
费利佩二世一直寻求和伊丽莎白一世的婚姻,意图将西班牙和英格兰的矛盾,通过联姻解决,联姻开疆这种事,在泰西是一种稀松平常之事。
伊丽莎白一世也非常干脆,直接许下了终身不嫁、把一生奉献给主的誓言,让费利佩二世的计划破产。
娶不到也就罢了,还要被求娶的对象,英格兰女王拿着欠条,怒骂费利佩二世欠债不还的场面,想想就非常有趣。
一艘五桅过洋船成本其实不过五万银,利润高达十五万银,这次放出去的十七条五桅过洋船,也不过八十五万银的成本,到时候打包也好,搭售也罢,总归是赔不了钱就是了。
万士和眼前一亮,站起身来俯首说道:“陛下圣明,臣没别的事儿,就告退了。”
“万太宰稍待。”朱翊钧疑惑的问道:“这些杂报呢?”
“臣会处置得当,给陛下一个交待的。”万士和再次俯首说道。
这件事陛下不好出手,但是万士和作为洗地高手,自然不能让陛下的面子落到地上,他自然会收拾,具体怎么收拾,因为手段比较脏,万士和没好意思跟皇帝说。
但是他做出来,陛下自然也就看到了。
万士和洗地去了,他洗地的做法简单粗暴,直接而有效,分而化之,各个击破。
在燕兴楼交易行挂出了下个月只有三十艘三桅夹板舰的时候,万士和手下的笔正们,立刻火力全开,将罪责归咎到了那些摇唇鼓舌的贱儒身上,他们阴阳怪气触怒了陛下,陛下才不肯带着大家一起发财了。
万士和还把当年成祖文皇帝吃独食的旧例拿了出来,当年成祖文皇帝的独食吃的真的是人神共愤,那时候朝廷造船、朝廷组织生产,海贸的利润全都归了内帑,朝廷一份利润捞不到。
永乐二十二年盘库,内帑还有一百二十万两黄金,一千二百万两白银,这还是六下西洋、五征草原、修永乐大典、迁都等等大事之后的结存。
万士和警告那些遮奢户们,如果继续触怒陛下,这么大的祖宗成法在,真的把陛下惹生气了,陛下直接效先王之法,把官船官贸的规模提升到永乐年间,那遮奢户们,怕是连喝汤的份儿都没了。
责难于君谓之恭,陈善闭邪谓之敬,吾君不能谓之贼。
成祖皇帝警告,非常有效。
这就是分化,用利益把这些个遮奢户分为不同的群体,而后就是群起而攻之,把这些个胆敢阴阳怪气陛下的笔正们,骂的体无完肤,骂的他们五体投地。
到了这一步,还不算完。
这次的争议,以陛下再次张榜说下个月有五十条三桅夹板舰拉下帷幕之后,万士和与一部分遮奢户们达成了一致,这部分遮奢户们十分明确的表示自己根本不敢骂陛下,都是这些笔正们自己干的!
万士和真的与这些遮奢户们细细的对了一下账,把陛下比作石敬瑭这事儿,还真的是笔正们自己干的。
大明有一套蛮不讲理的玩法,是非刑之正,就是大明律之外的王法,像陛下这样牢牢握着军权的皇帝,看哪家不顺眼,可以直接动用非刑之正,让缇骑扣个谋反的罪名,直接抄家。
遮奢户们顶多也就是私下抱怨两句,谁吃撑了闲的没事干,才去触皇帝的霉头?不要命了?自己不要命,九族的命也不要了吗?到时候祠堂里,全都是陛下刻的石碑,连祖宗都顶不住。
贱儒们就敢,他们有名气才有价值,大明的廷杖,都能被他们变成博名利的工具,为了博誉于一时,还有什么贱儒们不敢干的?骂皇帝而已,自洪武年间开始,大明骂皇帝的一茬接着一茬,从来没有断绝过。
笔正们也不完全受势要豪右们控制,经过此事之后,遮奢户们都很默契的降低了对诗社的支持。
这批贱儒,在这种默契之下,被送到了西山煤局,王崇古贴心的给这些吃撑了没事干的贱儒们,安排了为期五年不是那么危险,但是非常劳累的工作——抬煤。
煤从煤窑里出来,不是结束,而是开始,需要选煤,需要洗煤,部分质量比较好的煤还要烧焦,这都需要把煤抬来抬去,这个活儿非常辛苦,这些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笔正们,可以足足享受五年的福报。
这一切不显山不露水,就把事儿办得体面得体且稳妥。
万士和在洗地一事上,再次展现了自己的专业性。
成化元年,内帑太监林绣盘账,给刚登基的宪宗皇帝算账,就把永乐二十二年留存的七十二万两黄金和一千二百万两白银的事说给了宪宗皇帝,那本《气人经》,也是林绣写的,奈何只有一个名字,内容散佚了,着实可惜。求月票,嗷呜!!!!!!!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