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六十八章 大明皇帝的恩情,根本还不完

而这份对赌合同的支付单位是松江远洋商行,所需费用全部由松江孙氏支付,就是那个做画舫生意吃到撑的松江孙氏,他们家又想方设法给朝廷送银子了,赚的实在是太多了,有些寝食难安。

回来是一千银,回不来只有五百银,这看起来有些不合理,但其实是大明皇帝希望他们能够全部平安归来。

朱翊钧给的价格已经格外厚道了。

在大明一条人命到底值多少钱?

生活窘迫的父母会把孩子送到善堂,即便是知道这些善堂是生意,自己的孩子如果有个三灾六病会被扔到弃婴塔里自生自灭;

灾荒时,二两面就可以换一个孩子,五个白面馒头能换一个媳妇,甚至更少;

不是灾荒时,人命也有价钱,花四两银子能买个小丫鬟,若是要会打算盘的管家婆是七两银子,如果是看家护院的家丁壮汉是十两银子,如果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美娇娘是二十两银子。

即便是那些个能当花魁的扬州瘦马,也不过百两而已。

西山窑民,如果死在了井底下,如果矿主心地善良,一条命是七两银子,如果矿主贪婪吝啬,给二两银子已经是大发慈悲。

这就是大明人命的价格,这年头,人命真的不值钱。

而陛下给这批远洋的舟师、水手和军兵,开出的底线价格,就是五百银,如果能够安全回来,就直接加倍,如果可以活着回来,就会从穷民苦力,变成中人之家,还能供养一个孩子脱产读书。

大明皇帝的恩情,根本还不完。

黎牙实离开文华殿的时候,嘴里一直嘟嘟囔囔,他在抱怨,大明皇帝搞价格歧视。

安东尼奥借款更多,利息更低,一艘五桅过洋船的价格是二十万银。

而费利佩二世借款更低,利息却更高,一艘船的单价是加价后的二十五万银。

这还有没有天理了?有没有王法了?

黎牙实也只能抱怨两句,安东尼奥和马尔库斯一口一个臣这样、臣那样,毕恭毕敬,唯恐失了礼数;又是给大明带来各种农作物红薯、土豆、棕榈、橡胶、甘蔗、长棉等等;又是让出了万里海塘的种植园,五十四处种植园就是五十四个港口,是五十四个开拓基地,是五十四个殖民开拓之地;又是请求皇帝册封。

陛下的差别对待是非常合理的,因为无论怎么看,安东尼奥都是陛下的自己人,展期的确是一把杀人不见血的刀,但从安东尼奥的角度去看,这何尝不是一种圣眷?泰西人人把他当海盗,只有在陛下这里,安东尼奥是葡王王位的有力竞争者。

迭戈这个蠢货,到了大明,连磕个头都不情不愿。

怪陛下区别对待?迭戈那个蠢货,敢在大明的地头上,嘀咕大明皇帝的不是!

迭戈留在了大明,他要在大明讲武学堂就读,这是费利佩二世给迭戈的任务,说是学习东方的军事理论,至于学多久,什么时候回去,费利佩二世没说,迭戈的战神侯爵父亲也没问。

在朱翊钧看来,这就是费利佩二世和他的战神侯爵之间的默契,迭戈就是那个质子,但是这个质子安排在泰西并不合适。

大明最新一轮的外交活动,在马尔库斯单独离开后,终于落下了帷幕,而让京堂势要豪右们捶胸顿足的公告出现了,万历七年剩下的六个月,不再认筹五桅过洋船。

一石激起千层浪,两指弹出万般音。

很快,对大明皇帝的批评就出现了,虽然这种批评并不是海瑞抬着棺材上谏那么直接,但是免不了阴阳怪气,免不了指桑骂槐,杂报上骂的内容,归根到底就是:大明皇帝把船卖给了泰西,卖给了蒙兀儿国,也不认筹给大明人,就是宁与外邦,不予家奴!

“朕这就从任法而不任智,任数而不任说,任公而不任私,任大道而不任小物,身佚而天下治的圣君,变成了直欲附贼卖天下的石敬瑭了吗?咱们大明的读书人都这么抽象的吗?对朕的评价,这变的也太快了吧!”朱翊钧看完手中的杂报,猛地扔了出去,气急败坏的拍着桌子,怒气冲天的说道。

朱翊钧走来走去,越看那些个邸报,越是不顺眼,又把杂报捡了起来,撕了个粉碎,踩了两脚,才怒气冲冲的说道:“气死朕了!比作别人也就算了,把朕跟石敬瑭相提并论,气煞朕也!还不如说朕是商纣王呢!”

石敬瑭,正儿八经的称帝过,但是他这个儿皇帝,还如刘瑾这个宦官的立皇帝评价高,至少刘瑾还只是个褒贬不一,石敬瑭根本就是差评如潮。

要不说读书人的心脏嘴脏,朱翊钧还不能处置,一旦处置,就是坐实了宁与外邦,不予家奴,本就是阴阳怪气,皇帝一发飙,就是承认,可是不处置,朱翊钧这心里指定不舒服。

“陛下,万太宰在殿外候着。”冯保心有戚戚,生怕城门失火殃及到他这条池鱼,他小心翼翼的禀报陛下。

“宣!”

万士和一进西苑的御书房,就看到了一地的碎纸,也没人敢打扫,显然陛下还在气头上,这让万士和心里一惊,陛下对自己的名声,素来不在乎,但这次把陛下骂作石敬瑭,陛下显然是接受不了了。

“参见陛下,陛下圣躬安否?”万士和俯首觐见,他其实一进殿就后悔了,让陛下冷静冷静,他再来说事儿,更加安全一些。

朱翊钧深深的吐了口浊气说道:“爱卿坐下说话,朕一点都不好,气都气死了。”

“朕不卖船给阿克巴,阿克巴凭什么帮咱们牵扯第乌总督府,牵扯果阿总督府?大明要取马六甲海峡,是中国数百年的长策!是战略!这群遮奢户们,到底是群短视的玩意儿!他们但凡是眼光比老鼠看得远一点,就知道朕的良苦用心,一群鼠目寸光的玩意儿!”

“陛下说的是,他们就是一群鼠目寸光之徒,陛下何必跟他们生气呢?他们一直这样。”万士和赶忙附和的说道,陛下正在气头上,得让陛下消消气。

朱翊钧两手一摊,继续说道:“朕卖船给泰西,就是为了让费利佩二世焦头烂额,他越是着急,大明获得的利润就越多,泰西大帆船到大明是来做慈善的吗?每年拉走那么多的丝绸,赚了不知道多少银子去,不借着他困扰无比的时候,把他赚的拿回来一点,哪还有这样的机会?!”

“泰西夷狄打起来,朕才能隔岸观火,才能渔翁得利!这群遮奢户们,根本就看不懂这一点,不,他们看得懂,但他们就是活的这么独,活的这么自私,只能看到自家的利益,看不到别的!一群爱财如命、唯利是图、利欲熏心的混账玩意儿!”

“是是是,陛下说的是,他们的确这样。”万士和再次擦了擦额头的汗,陛下这次真的生气了,毕竟石敬瑭这种儿皇帝,确实有点骂的过分了。

朱翊钧一直骂了小半个时辰,才停下,怒火才消了几分。

“臣这番进宫来,就是为了解决此事的,陛下,列子曰:狙公赋芧,曰:朝三而暮四。众狙皆怒。曰:然则朝四而暮三。众狙皆悦。”万士和先是引用了经典,就是朝三暮四这个典故的由来。

宋国养猕猴的狙公,说早上给三个橡子,晚上给四个,猴子们不乐意,但是说早上给四个,晚上给三个,猴子就开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