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居正知道这个条文,因为朱正色的案子,他专门研究过,但是万士和居然知道,他颇为惊讶的说道:“万尚书是怎么知道此款?”
“《大明会典》看到的。”万士和颇为确信的说道,皇帝多次训诫他读书,他真的读书了,而且还读的挺好,陛下告诉他,可以骑墙,他就骑墙。
“理应如此。”张居正点头,不知道在说抗税发极边充军理应如此,还是说大明的礼部尚书理应如此,或者两个意思都有。
“那么谁还有异议吗?”张居正充分尊重每一个廷臣也愿意他们各抒己见,这样做的目的,是为了政令通过后,若是各部不好好执行,方便内阁问责。
反对,就当面说,又不是不让说,大胆的说就是了,若是明面上一套,背后一套,那张居正一定会发飙的。
南京湖广等道御史陈琯等人,决计不会想到,他们一封奏疏入朝,朝廷直接超级加倍,开始追欠了。
这就是个教训,稽税房变成稽税局的时候,推而广之的那一天,不服就追欠,看谁先扛不住便是。
没人有异议后,张居正写好了浮票,送于陛下御前下印。
张居正将手中的奏疏递给了户部大司徒,略微有些出神,有四个字在他的脑海里挥之不去,杀富济贫!
这是当初陛下问贫而无谄,富而无骄时候,张居正想到的四个字,而现在,这四个字正在一步步的实现。
稽税房稽税有成本,而且成本高昂,就注定了催缴票,只会发给权豪缙绅,朝廷能收到税赋,对于欠发达地区、对于小民,就不会过多的苛责税赋,杀富济贫。
“元辅?”吕调阳提醒着张居正。
“抱歉,走神了。”张居正又拿出一本奏疏说道:“松江镇总兵俞大猷等为陈璘请功,言陈璘自吕宋马尼拉回大明,领海防巡检十二名,探明窝巢三处,松江镇总兵发兵剿灭,斩获首级三百四十二,俘四千五百余人,烧毁夷贼小舟百十余只,夺盔甲、刀剑、罗经、海图若干留存。”
朱翊钧听到之后立刻问道:“我军伤亡如何?”
张居正俯首说道:“死十一人,伤二十一人,海防巡检刘佑战亡。”
朱翊钧听闻颇为感触的说道:“青山有幸埋忠骨,设忠勇祠纪念其忠勇。”
平倭的好男儿,有了水翼帆船后,大明的侦查能力急速攀升,这个藏得很深的倭巢,还是被大明给找到了,平倭的军兵,在发现了倭巢就只会做一件事,把倭寇通通杀死,一个不留。
张居正看着奏疏,面色凝重的说道:“苏州葛氏通倭的甲胄,也被起获,铁证如山了。”
这次捣毁的倭巢,查获了之前苏州抗税葛氏通倭的证据,倭人穿的甲胄,出自葛氏,葛氏家主已经被扔进了解刳院里,葛氏其余全都流放极边,但是葛氏做的孽仍然流毒无穷。
小皇帝情不自禁就要问,若是葛氏不兜售那些甲胄,大明军兵是不是能少死几个人?少死一个也是一个!
廷议结束后,王崇古略微有些失神的走出了文华殿,他越看那文华殿越觉得这里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小皇帝、张居正、大将军、大司马、大司徒,统统都是道德真空!
为了做成事,一点脸都不要了。
而文华殿内,张居正并没有讲筵,而是思虑再三之后才开口说道:“陛下,子贡问为仁,子曰: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
“大明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可是大明的器并不利,此何如?”
“臣思前想后,自然有腐儒大言急功近利,天下风尚不求功利之心,另一方面,则是没必要。”
“没必要何解?”朱翊钧一愣,张居正的这个说法,有点古怪。
张居正深吸了一口气俯首说道:“臣观泰西诸国之法,以为是咱大明,人太多了,根本没必要去技术进步,这次南京织造局招募织工,便是如此,扩招了一千多个织娘,结果一万多人报名。”
“产量无法供应海贸,就扩招,招点人就可以做到了,改良纺车费时费力,改好了纺车,新的纺车替代旧的纺车,也是银子,这便是臣思虑的没必要。”
大明的人力资源过于丰富,土地兼并导致了大量的百姓失地,游坠之民遍地都是,导致大明没有迫切的动力,去发展技术节约人力的同时增加产出,大明的商品处于一种饱和的状态,这是一种幸运,也是一种不幸。
更加明确的翻译一下,就是你不干,有的是人干。
“先生,既然发现了这个问题,该如何解决呢?”朱翊钧当然能听明白张居正在讲什么,他颇为郑重的问道。
张居正俯首说道:“容臣缓思,臣也只是刚刚察觉到了这个问题,臣要仔细思虑,再禀明陛下。”
朱翊钧不住的点头,他的先生张居正,就从来不厌学,先生都已经发挥自己的主观能动性,学会自己找问题了!
张居正的这个问题,远不是表面上看的那么简单,里面的矛盾错综复杂,张居正必须要找到那个主要矛盾的地方,然后就主要矛盾一点点的去解决问题。
这里面涉及到了再分配的问题,大明朝廷过去是收不上来税,税收上来了该怎么花,又是另外一个问题,国富民穷,国不富民还是穷,这国不是白富了吗?
这里面还涉及到了供需问题,大明的商品总体而言处于一种饱和的状态,诚然可以利用海贸扩大需求,但是缺少了一种迫切的、广大的、持久的需求,来促进大明商品的产出。
这里面还涉及到了劳资问题,劳动者的劳动报酬因为人力资源过于丰富,导致工价低廉,而百姓们因为工价低廉而无法获得足够的劳动报酬,进而大明内的需求非但没有增长,还有萎缩的趋势。
张居正观察到了一个错综复杂的现象,并且对现象提出了自己的一点看法,连现象还没看破,问题出在哪里都不清楚,张居正自然不会随意的妄下评论,他是帝师,一旦教授了错误的知识,小皇帝顺着错误的路一直走下去,就会出问题。
其实谭纶说的办法也可以,杀杀杀!杀他个血流成河,杀他个干干净净!
但是这个杀杀杀的过程,最倒霉的也莫过于百姓了,每一次天下丧乱的时候,都是人口锐减的时候,大多数时候,承受代价都是百姓。
破坏就是破坏,战乱就是战乱。
张居正再次开始讲筵,而这一次,讲的是算学。
“先生的算学这么好吗?”朱翊钧听了几节课,就惊讶无比,张居正这算学的实力,简直是深不可测。
张居正笑着说道:“富国强兵是臣提出来的,那富国总是要会算账,才能富国不是?”
“先生会开皇叔的十二律吗?”朱翊钧十分好奇的问道。
张居正点头说道:“会。”
“会?!”朱翊钧瞪大了眼睛说道:“真的是什么都难不倒先生啊,先生演示一遍,朕也想看看眼界。”
素来听说你张居正是神童,算学不会骗人!
朱载堉听说皇帝要学乐理,立刻带着自己的小徒弟王夭灼,程大位带着三个学生,抬着朱载堉的双排八十一档大算盘,一众风风火火的来到了文华殿内,听说只是演示开方运算,朱载堉立刻就有些无奈。
小皇帝到底还是不喜欢音乐,只是喜欢数学,对开方感兴趣而已。
而程大位则是兴致勃勃,皇帝越重视算学越好,算学是三才万物之总经纶,一本万殊之理,达之于通原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