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那一袭笔直矜贵的背影落在墨玖安眼里,多出了几分孤寂与凄凉,墨玖安眉心微凝,心里如细弦划过,烧了一寸。
“能”
听到坚定的回答,容北书长睫微颤,缓缓转身。
榻上的身影依旧惊艳,风姿绰约,仪态万方,还是那个高高在上的公主殿下,浑身散发着矜贵气息。
但是,那双平日里犀利又妖媚的双眸,此刻却莫名让他心安。
容北书眼底变得有些波澜起伏,他长睫扇了扇,盖住了眸里潋滟光泽,随即,屈膝跪了下来。
墨玖安掌心微微一紧,看着他双手交叠,举手加额,随即掌心触地,俯头到手。
在墨玖安略显讶然的目光下,容北书行了大礼。
空首礼后,容北书并没有站起来,而是跪地拱手,正色道:“臣,愿意尽心竭力协助公主,对公主唯命是从”
容北书顿了顿,缓缓抬眸望向她。
“忠心不二”
最后四个字,容北书清醇的嗓音温柔轻缓,可恰恰因此,落在墨玖安耳朵里,在坚定严肃之余,多出了几分异样的意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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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是被这一幕触动,墨玖安唇角弯了弯,不同于以往,她的那双眸子清澈明亮,没有迷雾朦胧,只有温婉明媚。
墨玖安的这一句“能”,容北书并没有质疑。
容长洲所持的观点与全朝官员背道而驰,容长洲的立场和太子以及其背后的门阀士族,甚至和整个文官集团都是相矛盾的。
对容北书而言,这一句“能”,比起承诺他高官厚禄还要令他动容。
容北书信她。
若要他细述原因,他说不出来。
也许这两个月来的相处,他见过她嚣张跋扈的面具之下温婉俏丽的模样,见过她独自面对猛兽不惧不屈,见过她满身狼狈却毅然决然地保护蒙梓岳。
又或许真的如她所说,早在三年前,这一切早已注定。
他注定被她吸引,注定为她动容,注定成为她的人。
容北书问过她,为何那般不在意自己的名声。
在容北书看来,若她想扩展自己的势力,甚至插手朝堂之事,最好的办法就是在民间建立威望,有了百姓的拥戴,她便有机会慢慢将势力渗透进朝中,朝中大臣也会顾忌公主在民间的威望忍让一二,不会像现在这般排斥警惕。
但她却说,这个世道需要冲击。
容长洲也说过同样的话。
不良风气根深蒂固的时候,温和的改良是起不到作用的。
然而这个以身当矛的人,能击碎积累千年的厚重的盾吗?
也许击不碎,却能戳出一个窟窿。
矛粉身碎骨,然而留下的这一个窟窿,会叫醒更多的人,给他们勇气尝试。
这就是意义所在。
“名声这个东西,对容长洲和乌靖萧那样的人才有价值,你和我?”
墨玖安淡淡一笑,眼底掠过几分自嘲的意味:“容北书,你我皆是深渊里的人,早已被黑暗吞噬,可好在,孤寂的生命里出现了一束光,对你而言是容长洲,对我而言”
墨玖安顿了顿,垂下长睫藏住了眸里一闪而过的哀伤。
容北书精准地捕捉到了她的异常,心口如细针刺,“是什么?”
墨玖安沉默了片晌,“是一段回忆,特别模糊,却又十分美好的回忆”
“是那十一年吗?”
墨玖安缓缓抬眸望向他,唇角弧度加深,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我本可以做世人口中合格的女子,就像你说的那样,顺着圣贤的意,顺着大臣的意”
墨玖安顿了顿,声色微沉:“但我不愿意”
她起身,慢步走向锦榻,目光虚落远方,徐徐开口:“我们不过是史书里的几行字罢了,一笔带过漫长的一生,后人见到了,只知结果,却不知其过程的艰辛,我作为公主,确实能比别人多几个字,但是从古至今,那些最重要的,千千万万个子民却留不下任何痕迹。携兵百万,乱世争霸,百姓流离失所”
墨玖安缓缓坐下,鼻腔里发出一声轻笑,一向清冷犀利的眉眼此刻显得格外暗淡:“百万,在史书上只是一个数字罢了,但对当时来讲,却是一个个鲜活的生命,百姓流离失所,就这么简单的一句背后,掺杂着的,是多少人的血和泪?”
“天下分分合合,那些被史书称赞的枭雄,或是被谩骂的昏君,无论是开元盛世还是乱世,天下兴亡,苦的都是百姓”
墨玖安转眸望向容北书,见他略显怔懵的面色,轻轻一笑。
“我不在意史书怎么写我,我只在意当下有没有真的改变什么,如果我败了,史书记载我放浪形骸,败德辱行,如果胜了,我也不求他们把我写的多好,若能让这世道更加公平,即便冒着名声败坏,遗臭万年的风险,也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