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斯然去偏厅厕所的同一时间。
楼下,周默离开厕所进入偏厅。
偏厅空旷无人, 左边墙角堆着一摞杂物, 杂物上面悬挂着一台多功能呼叫机。
周默单脚踩在杂物上, 腾身把墙角摄像头调到仰对天花板,然后走到多功能呼叫机前面,他随手从地上拿了一个空纸箱,拆开长边,把它反手扣在呼叫机上。箱子盖不稳, 他左右移动调好重心, 把这顶大而拙劣的纸帽子给呼叫机戴稳了,这才摸出手机, 点开语音软件,开始输入文字。
时间是一行,地点是一行, 事件和其他又写两行。
周默输完, 核查一遍, 用多功能呼叫机拨了一个带区号的号码。
系统音之后, 人声亦被弱化了, 嗡嗡地响在纸箱里:“您好,这里是南城区公-安……”
周默弯身, 把手伸进纸箱,对着麦的位置依次长按时间地点。
周默这边机械的朗读女音响完, 对方歉意:“您所处的位置不在我们辖区, 我们马上为您转接江东区……”
周默继续按第三行事件, 然后是第四行:“虽然你们过来要几个小时,但这可能和你们之前稽查的案件有关,”模糊说了案件,然后,“希望对电话做匿名处理。”
对方似是捂着听筒在汇报,几秒后,“好的,我们立即出-警。”
周默挂断电话,又拨通了一个九江下属的电话,吩咐他过段时间上来取东西。
两件事情做完,周默淡定地取下纸箱扔回杂物堆,又把摄像头调回原位,扯了张湿纸巾擦拭双手,回到正-厅魏长秋身旁。
楼下偏厅厕所,周自省靠着风口点了第二根烟。
楼上厕所,程斯然洗完手,也燃了烟把手伸到窗外,眯着眼睛看夜景。
天幕漆黑,霓虹如星点,江风呼呼吹来,把上下两处烟灰卷拢带走。
楼下人看到楼上烟灰的同时,楼上的程斯然也闻到了楼下的烟味。
普通人闻烟是一个味,但程斯然这种究极的享乐主义可以分清任何细枝末节的差距。
楼下那人和他抽的一个牌子,小众又有内涵。
可楼下不是九江的长期包间吗?魏长秋那种土不拉几的暴发户还会有这种品位颇高的朋友?
程斯然感受着江风扑在脸上,吹了一声悠长的口哨。
“楼下的小兄弟,要不要上来一起唱歌。”程斯然吊儿郎当开口,声音顺着风荡下去。
周自省也不正经,学他喊:“楼上的大兄弟,我不唱!”
程斯然加大音量:“为什么不唱!”
周自省也喊:“不会!”
程斯然借着几分酒劲,吼:“哥哥你坐船头啊。”
周自省闷声大笑。
能来这种地方的人,谁都不简单。
两个人东扯西扯,没刺探隐私地聊完一根烟,同时回了各自的厅。
周自省听出了悠然居少公子的声音。
程斯然觉得老头声线耳熟,却想不起来在哪里打过照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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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酣香尽,程斯然他们散场已经是凌晨。
程斯然表哥才拿了影帝,风头正劲。程斯然挨个发口罩。
大家一边收一边嘟囔:“和程影帝同框都不能露脸的吗!”
程斯然呿道:“我哥可是男女通吃,要是你们家属彼此不介意狗仔乱找角度只拍两个人,写什么深夜幽会,形色亲密……”
众人赶紧拿了戴上。
程斯然一副“这才对的表情”:“挺好,还能挡风,江东晚上妖风可厉害。”
唐漾今天戴了对稍大的耳环,口罩带子没戴好,耳环扯疼耳朵。
电梯上,蒋时延低头帮她整理好带子,她借着电梯反光照自己,气色还行,发型也还行。
唐处长臭美一会儿,转过头来,发现蒋总还在盯着自己看。
“怎么了?”唐漾被他看得心口一热。
蒋时延:“你眼睛倒是挺大。”
什么叫挺大?相对有挺小?
唐漾睨一眼胸前,微笑着把一只脚放到蒋时延脚背上。
蒋时延柔声道:“又黑又亮,美得一塌糊涂,像月亮一样。”
突然尬诗。
蒋时延一手抄裤兜,一手揽着她肩,唐漾撞进他深邃带笑的眼眸,听得脸颊稍稍烫。
“你鞋子上有灰,我给你擦擦,”她找好理由,重新站好,软声批评,“油嘴滑舌。”
蒋时延瞥着她红热的耳尖:“舌灿莲花。”
又突然成语接龙。
唐漾:“花容月貌。”
电梯里人不多,蒋时延偏头亲了亲她发顶,小声道:“就是漾漾。”
“你违反规则了诶。”唐漾嗔他。
蒋时延散漫地勾起唇角:“事实比规则重要。”
“很会甩锅。”唐漾小手搡他胸口,心底却好似盖了一层棉花糖,沁着丝丝的甜。
一行人陆续下到大厅,蒋时延牵着唐漾正和她说着话,忽然被挡住了去路。
一堆人在看热闹,保安在大堂围了半圈,而圆圈中间分立着三路人马——九江高层,汇商高层和警-察。
唐漾他们站在围观群众边上,视野开阔,然后,看到两方高层每人手上都拎着一个或两个与会所装潢极其出入的牛奶箱。
人群里响起窸窣议论声。
程斯然也从声音里辨认出来,楼下那个抽烟的老头是周自省,但他没说话,也没什么好说的。
会所之前打点过这些穿皮的公家关系,可来的人根本不是会所这辖区的。
会所负责人匆匆赶来,解释得脑门冒汗:“我们是正规经营,所有客人都有证件并且登记过——”
警察检查完他们给的执照,公事公办地重复:“我们接到匿名举报,说这几位携带违禁物品,请立刻开箱接受检查。”
负责人快跪了:“我们会所自己都有安检系统,不会有易燃易爆——”
警察:“毒-品。”
两个字,人群一瞬死寂。
一秒,两秒,三秒,再次沸腾。
唐漾与蒋时延对视,眼里交流着讯息。
汇商高层每年都会上报个人资产,基金、理财、存款等每一笔都需要具体到日期后面的交易时刻以及金额的小数点后三位。甘一鸣被查的始由是那辆玛莎拉蒂。
而这几个高层之所以财产没问题,是因为他们聚在一起不是钱-权交易,是聚众吸-毒?
有点可怕。
唐漾脑子胀胀的还没理清楚,蒋时延拉了唐漾一把,唐漾迷蒙地顺着蒋时延的视线望去。
周默先前和涉事高层都背对唐漾站,之后,周默假意控场交涉,走来走去和几人说话后,变成面朝唐漾。
唐漾抬头,周默眼神和她交汇。
唐漾对周默心存芥蒂,疑惑间,却也看到了周默比划的小动作。
唐漾身后无人,周默是给自己说的?
唐漾定睛。
周默比了数字1,2,然后握了两下拳。
1200?
什么意思?
唐漾不明所以,而就在这时,周默抬手搁到他自己耳边,接着,揉了两下耳垂。
唐漾脑子一片空白,偏头问蒋时延:“什么意思?”
蒋时延也不明白,他学周默的动作凭空搓手指:“他耳朵很痒?”
蒋时延也做了两次。
唐漾用掌心轻轻包住了蒋时延的手。
“如果我没理解错,是一千二百,”唐漾虚声道,“现金。”
搓手指是现金的通俗表示。
而一千二百万,十五个牛奶箱,一个箱子装八十万。
所有管培生进汇商的第一项培训都是点钞,只用手点,容错率控制在某个范围内的飞速点钞。
那段时间,唐漾吃饭拿筷子手都直哆嗦,但现在,她立马反应出点十万之后,拿起一叠十万的手感和体积,和三盒纯牛奶并排放置……近似相等。
一箱牛奶二十四盒,一个牛奶箱装八十万,数目刚好对得上!
唐漾唇微启,有些不敢相信又有些发笑。
周自省下午驳回她彻查九江的申请时,她不是没朝这方面想,只是汇商查管理层资产实在严格,所有能联网的交易都像是摆在明面上。
唐漾相信这样的系统,以至于忘记了一件最重要的事——现金。
看上去体积最大最笨重但最安全的现金。
想办法把现金送出国,再在海外银行开个账户,存成保密性最高的家族信托。就算汇商系统把高层们的资产翻来翻去炒出个蛋炒饭来,仍旧是一片清廉。
唐漾真的在笑——难怪以前投资学教授介绍家族信托时,开玩笑说不止这些有钱人,还有一些银行高管。同学们当时嗤之以鼻,就算做到一家银行分行行长,一年也不过才百来万,加绩效几百万,连信托的起点都摸不到。
教授当时讳莫如深。
唐漾现在……好像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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