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她听到崔琰的声音。
竟是她为父申冤时,当街拦下的御史车架中那道清淡男声。
后来崔琰横遭贬斥,回乡思过那日,大雨滂沱,雷声激荡。
云蓝一向怕雷,夜里轰雷掣电吓得人直抖,她却梗着脖子在大长公主院外磕了整整一夜的头,伴着他一起回了河东。
最开始的时候,他们只是主仆。
崔琰还不是世子,她也只是懵懵懂懂跟在他身边。
也是一个雪天,爹爹离开她整整一年。
被关在河东园子里买不到金纸,她只好悄悄写了信想烧给爹爹,却被守园子的婆子抓住,威胁她说要告诉管事她在寻晦气,要撵了她去外院打板子。
寒冬腊月的天,地上积了厚厚的雪,她抱着燃了一半被扑灭的信被那婆子拽倒在地。
崔琰来的时候,她的眼泪含在眼中打转,却是硬撑着不肯落。
他也没说什么,三言两语打发了那婆子,然后就冷着一张脸带她回了院子。
她以为崔琰会斥责她的。
可他只是神色柔和把跪着的她从地上拉起来,温和道,“跪什么?跟着我从京城来了河东过苦日子,也算我连累你。”
天那么冷,他的手却暖得灼人。
她的泪再也挂不住,一连串落下来砸进了雪里。
等她哭够了,崔琰拎着鼻尖通红的她进了书房。
临窗的案头上搁着一叠厚厚的宣纸,一支很是精巧的小紫毫,云蓝以为这是要她研墨,刚卷了袖子拿了墨,就听他似笑非笑道。
“大公子是个善心人,但生气起来的模样,厉害得像是能打赢张伯伯家的来财?”
来财……是张屠夫家的大黄狗。
烧了一半的信捏在修长的指尖,黑色燃灰像蝴蝶似的落在白色宣纸上。
她手一抖,墨锭磕在猫戏蝶暖砚上,发出清脆的响。
崔琰无奈扶额,微微摇头,“你爹爹看了你这字怕是要生气。”
她的字一向是鬼画符,更何况她连被人抢了一颗糖,走门槛绊了一下这样零碎的事都要在信里和爹爹说悄悄话,大概也被他看见了。
霎时,脸烫得像着火。
崔琰将那支笔塞进她手中,温热手心轻轻握住她的手背,将她整个人圈在怀中。
他说,“我教你习字如何?”
夕阳欲晚,风雪渐止,金色的光斜映在棱角分明的侧脸,她甚至看得到他清癯脸上细细的绒毛,还有眼尾小小的一点泪痣。
云蓝记得清楚,她只是略一回头,就撞进了那双暖意涌动的桃花眼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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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在河东那段日子,云蓝过得极艰难。
他咳疾渐沉,为着换钱替他求药,她彻夜做了绣活来卖,把自己的手上扎的全是血洞,眼睛也落了毛病;
管事的克扣米粮,素来和气的她便逼自己去同人争辩。
再后来,为了替他送信,她还钻过狗洞。
可她一点都不觉得苦。
那夜,他挑了一对红烛,握着她的手,笑着问,云儿陪我一辈子,可好?
她信了。
云蓝垂眸看着镜中自己的脸,铜镜里的面孔已然模糊,只一双瞳孔漆黑照的分明一如从前。
她唇角微微一扯。
得知他要成婚,内心竟然并非是预想中的惶恐畏惧,她发现自己十分坦然,甚至有些悬顶巨石落地的踏实感。
她从进府就知道有这么一天,也从来都在不安中等待着这一天。
二十二岁,寻常世家公子早都是儿女绕膝,他却因着仕途波折拖到了现在。
只是不知主母进门之后,他对自己是个什么安排。
年后去礼佛这件事,是不是也有他的意思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