戎州是剑南道三十州中水陆交通隘口最多的一处,称之为剑南道水陆枢纽亦不为过,而戎州的治所所在即僰道县,更是紧挨着金江与眠江交汇处,自古以来都是兵家要地。
僰道县的县名远比剑南道存在于世的时间更久,早在数百年前便是因为此地僰人众多而得名。几经变迁后、本朝重新划分疆域为新十六道时,不过是将僰道县被前朝改换了的名字换回更早前已经用了更久的原名罢了。
不光谢观南和佟追他们没想到,就连季熠也没想到,他们在僰道县城门处就见到了戎州刺史郑柏言。
“久疏问候,郑公依然矍铄不减。”季熠是见过郑柏言的,不过他二人上一次相见时,郑柏言还不是戎州的刺史,季熠那时还尚未成年。时间如白驹过隙,再见面,他们似乎都有些陌生的熟悉感,宾主见过礼后,季熠也不兜圈子,直接问,“怎么郑公亲自守在这里?”
郑柏言如今已是花甲之年,与悦知风身边大部分的武将相比,他在身高和身形上都显得不那么威武高大,英气几乎都集中在那双眼睛里,但整张脸倒是更偏向于柔和的,所以如果不是提前告知,很少有人对他的第一眼印象会是个武将。当年郑柏言的武勋足以让他在京城武官中有一席之地,但他不肯离悦知风太远,所以自请留在西南,先皇帝当然要给睿王旧部这个面子,所以就答应把他留在这里让悦知风安排。
一直到前几年,其实郑柏言都还在陇右军中带兵,但是因为他的母亲病故,发妻身体又不太好,家中颇需要这个家主在,所以悦知风便把他调到这里做了个刺史,也好跟家人团聚在一处。
“人和人真的没法比。”
前一晚季熠同谢观南说起这位郑刺史的时候,谢观南也不免有些唏嘘,因为他们正好刚刚同乐衍这样的人打过交道,所以难免会觉得郑柏言对悦知风的这种忠诚十分珍贵。一个是从京城被外放到西南就一肚子委屈,另一个是明明有机会在京城坐享高官厚禄却主动要留在这里。
“也不是说能吃苦,愿意跟随老师的人就一定更高洁,而是刚好老师身边像郑柏言这样的人比较多。”季熠对郑柏言的好印象并非仅仅因为他是悦知风的旧部,而是因为此人特别务实,“他比老师还年长几岁,从来做事都很谨慎而且话少低调,这是他区别于其他将领的最大优点。”
如悦知风、郑柏言这样的武将成名时,季熠都还未出生,这些关于郑柏言的事自然是后来悦知风或冯肆一点一点告诉他的,但也可想而知,能让季熠留下这等印象,郑柏言必定是个让同袍和上官满意的人。
悦知风在战场上成名的时候太过年轻,导致后来他身边的旧部几乎都是年长于他的,郑柏言已经算是少数和他年纪相差不大的了。这些年来悦知风总是说,他过去的同袍部下,已经是见一面少一面,这话并非夸张。事实上目前陇右军中几乎已经没有和悦知风同代的将领了,而郑柏言之所以还能在西南也全赖他当时接受了悦知风让他转文职的安排。
“武将嘛,武勋都是伤疤和鲜血换来的,如果郑公不转文职,他的身体现在继续带兵也会非常吃力。”季熠说起郑柏言的那种感觉有些近似于他看待悦知风,他对于这些在他记事之前就成为传奇的人,总是有一份倾慕与爱护的心情,“我的马术和骑射都得过他的点拨,他与我算有半师之谊。”
季熠自小跟着悦知风在西南到处转,指点过他文韬武略的倒也有不少人,西南虽然不像江南道地灵人杰,也没法同汇集天下英才的帝京相媲美,但也有不少奇才怪才和能人异士。更何况悦知风就是传奇中的传奇,仅仅是慕他之名来西南拜谒的也不少,所以郑柏言会因为悦知风而选择留在西南,季熠是丝毫不觉得奇怪的,这就和文人会因为天下闻名的大诗人在哪里就去往哪里是一个道理。
“得到冯肆的传书,下官估算到王爷该是今日到达,故而来迎一迎。”郑柏言上下打量了一番季熠,虽然行的是君臣之礼,但他看季熠的眼神还是透着些长者的关爱。岁月是会根据人的经历而留下不一样的痕迹的,郑柏言如今的面相中儒雅已经几乎盖过了英武,就连皱纹的走向都仿佛在书写一种文人风流,他笑起来就会让人不自觉地在他身上感受到一种国泰民安的气韵,“一别经年,王爷越发俊朗了。”
寒暄的话不过三两句,算上相互介绍身边随行人员和轮番见礼,拢共也花了不到一刻的工夫。谢观南不免腹诽了一句,能叫季熠看得上的人,果然都不屑做场面文章。由于州衙现在每日进出的人员还是比较多,郑柏言坦言他不敢让季熠冒险住在州衙,所以安排腾空了官驿让他下榻,季熠从善如流地没有反对。官驿就在州衙不远处,郑柏言便带路与一行人缓缓驭马而行。
季熠他们一进城就发现封城令使得整个戎州都变得十分萧瑟,街市上行人极少,郑柏言说疫病和封城的消息公布后,百姓除了采买必要的东西也几乎闭门不出,所以就变成了这个样子。虽然看着实在有些冷清,但这样对控制疫情还是颇有帮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