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者,传道授业解惑。这个师,是为我们启蒙、教我们文章,辛苦栽培我们十多年的授业恩师。这才是天地君亲师的师,而不是那位从没教过你什么,只是恰逢其会点中你的考官!我们读书是为了治国平天下,凭什么要给他当一辈子孝子贤孙?”沈思孝说完,热切的望着二人道:“是到了和这种陋习说再见的时候!二位可正天下人心。”
“好!我今晚回去缮本,明天直送午门!”吴中行是个大胖子,他颤巍巍站起来,端着酒杯道:“诸位,这头一本的荣光,小弟当仁不让了!”
“子道此举,极为光荣!”众人一起敬酒道。
“子道兄拔了头筹,”赵用贤道:“愚弟自然不能让你独美,最迟不过后天我就上疏!”
“汝师兄一样光荣!”众人也敬他一杯。
待重新落座后,沈思孝道:“皇上还小,不知道夺情的后果,如果我们把道理讲清,或许会接受的。”
“那当然皆大欢喜,若没有接受呢?”邹元标问道。
“那就再上奏章!”沈思孝是性情中人,早就被吴赵二人激得热血澎湃了,他重重一捶桌面道:“若是子道和汝师的奏章没达到目的,这第三道,就由我来上!”
“还有我!”邹元标慨然笑道:“咱可不是只能在报纸上放炮,不敢动真格的假大胆!”
“我们都要上!”众人一起嚷嚷起来道:“皇上一日不答应,我们就前赴后继,定要让皇上看到正道不可欺,人心不可违!”
众人全都激动起来,一面喝酒一边商量着奏章内容,一直闹到夜深才散去。
翌日一早,吴中行果真上了一道《谏止张居正夺情疏》。作为学生,他的奏疏写得相当煽情,没有指责张居正错在哪里,而是从人伦大义上来唤起座师的反醒。他说:阁老昼夜为国操劳,父子相别十九年。这期间,儿子的身体由壮而强,由强变衰,父亲由衰成头白,由头白成苍老,音容相隔半生。现在父亲逝于千里之外,却不得临穴一哭,让为人子者情何以堪?
而后话锋一转,又巧妙地把‘夺情’,置于舆论的拷问之下,暗示君臣之间恐怕是有交易的。他说:‘皇上之必须要留,和次辅之不能走,原因在哪里,自然有一番圣人般的谋划,不是庸俗人等可以知道的。然而天下众口悠悠,市井匹夫,说什么的都有,怎么想的也都有,大家不会体谅圣人的苦心,而会以最大的恶意猜度此事,各种说法满天飞。故而请张阁老立即丁忧,请皇帝不要再挽留,以正人心、靖浮言!
吴中行胸怀坦荡,把奏疏递上,全了大义后,便拿着副本径直去张居正府上。
这些日子,张居正是心神俱疲,不仅沉浸在巨大的悲痛中,还要在舆论的风口浪尖上煎熬。舆论的严重不利,是他始料未及的。更他无法接受的是,甚至连与他向来交好的王国光、王崇古、王之诰等几位多年政友,也不能理解他的苦心,反而建议他顺应人心丁忧为好。
但也有坚决支持他留下的,比如他的同乡好友李幼滋,便说道:“大家都说,丁忧只是暂离二十七个月,过后随时可以起复,但这只是理论上的可能。徐阶致仕了,陈以勤、李春芳致仕了,高拱、殷士儋也致仕了,除了高拱偶然一度重来以外,其余没有一个能再见到北京的城阙。政权便和年光一样,逝者如斯夫。只要你人一走,形势如何变化,根本就无法掌控了。眼下皇上亲政在即、您的大业也才刚刚铺开,岂能一走了之,置君父于不顾,弃大政于荒废?’
张居正知道双方都不是害他,他此时确实有些骑虎难下,进退维谷了。就在这时,宫里又来了传旨的太监,宣读万历对他的《乞恩守制疏》书的批复:
‘张先生笃孝至情,朕很是感动。但想到当年我十岁的时候,皇考见背,将朕托付给先生。这些年先生尽心辅导,迄今海内义安,蛮貊率服。朕冲年垂拱仰成,顷刻离卿不得,安能远待三年?且卿身系社稷安危,又岂金革之事可比?其强抑哀情,勉遵前旨,莫负我皇考委托之重,勿得固辞,吏部知道。钦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