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三十岁时一次宿醉导致次日记史笔误后,太史墨就再也不饮酒了。
大禹说,酒这东西迟早有一天能让人亡国。千里之堤溃于蚁穴,之所以亡国,是因为饮酒误人,代不乏人,可谓“酒厄”。
所以太史墨滴酒不沾,只为保持清醒的双目。
今天,他以为眼前的赵无恤醉了,开始说胡话来。
可在半个时辰后,他才明白,其实是自己醉了。
赵无恤的那些故事让他沉醉。
说那晋国三分,陈氏代齐,窃钩者诛,窃国者为王侯。
说那战国策士,纵横家书,鬼谷奇谋。
说那稷下学宫,百家争鸣,华夏文明之鼎盛,当始于斯。
说那闲过信陵饮,脱剑膝前横。将炙啖朱亥,持觞劝侯嬴。说那救赵挥金槌,邯郸先震惊。千秋二壮士,烜赫大梁城。纵死侠骨香,不惭世上英。
说那秦王奋六世之余烈,振长策而御宇内,吞二周而亡诸侯,履至尊而制,执敲扑而鞭笞天下,威振四海,可惜一夫作难而七庙隳。
说那陈胜吴广顿足大泽乡,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说那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至今思项羽,不肯过江东。
说那高祖斩白蛇,大风起兮云风扬,威加海内兮归故乡。
说那苏武在匈奴,十年持汉节。白雁上林飞,空传一书札。牧羊边地苦,落日归心绝。
说那太史公忍辱负重,而作史记,人固有一死,或轻于鸿毛,或重于泰山。
说那汉终军,弱冠系虏请长缨,说那班定远,绝域轻骑催战云。犯强汉者,虽远必诛,焚匈奴之庭,坑康居之民,屠大宛之城,蹈乌孙之垒,探姑缯之壁,籍荡姐之场,艾朝鲜之旃,拔两越之旗。
说那汉末三分,官渡的鏖战,赤壁之畔的大火,天下英雄谁敌手?曹刘,生子当如孙仲谋。
“折戟沉沙铁未销,自将磨洗认前朝,东风不与周郎便,铜雀春深锁二乔……”
到这里,赵无恤停下言语,低头慢饮一口烈酒,闭上眼睛,有几分微醺。
而太史墨听到痴迷,也有几分醉意。
酒不醉人,人自醉。
“谁能想到仲尼生前彷徨丧家之犬,身后却被他的徒子徒孙们一路捧到至圣先师的位置上呢,这只怕不是他的本意。”
“谁能想到季札之言不幸言中,晋国终于还是三分,倒是孙子说赵氏必大的猜想落空了。”
“谁能想到周室的皂隶,东方牧马儿的后裔,竟能横扫天下,结束这个乱世,结果却一夫作难而七庙隳。”这一切都太戏剧性了,纵然太史墨博览古今,也无法想象。
他看着赵无恤,态度已经不再是之前的冷淡和提防,而是更加复杂的情绪:“倘若没有赵卿横空出世的话,这一切都会发生。”
无恤笑道:“太史信我?不当我是得了癔症,或者喝醉了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