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时辰后,翰林院的杂役把王守仁领到了常风面前。
王守仁见到常风有些眼熟,一时又想不起在哪儿见过。
常风笑道:“王老弟,别来无恙啊。”
王守仁问:“大人是?”
常风道:“你忘了?在泰安地面,你吃了我六个锅盔。好家伙,我就没见过你这么能吃的人。”
王守仁一拍脑瓜:“啊!想起来了,伱是那个对我有一饭之恩的试百户。”
王华训斥他:“不得无礼。现在你应该称呼‘常千户’。赶紧跪下行礼,招认罪责。”
常风却道:“无需虚礼,请坐吧。”
常风了解弘治帝的想法。弘治帝让他查写匿名信的人,是怕写信之人是个迂腐的官员。弘治帝得找出他,弃之不用。
如今查出写信的是个十八岁的少年郎,无官无职无功名。以弘治帝仁厚的性格,是绝对不会处罚的。
王守仁没敢坐,直接问:“常千户找我来有何事?让我还锅盔嘛?我家里没有锅盔,就没带来。”
“要不我还你六钱银子?能买六十个锅盔了!”
王华急眼了,跟皇帝最宠信的缇骑逗闷子,龟儿子你不要命了嘛?
王华直接踹了他一脚:“跪下!”
王守仁跪了下去。
常风连忙双手将他搀起:“说了不用跪。王学士,你别吓着令公子。”
王守仁起身后,常风将那封匿名信递给了他:“这是你写的?”
王守仁点点头。
常风又问:“是你昨夜偷了令尊的官袍,穿着去了皇城东中门?”
王守仁如实回答:“是。”
常风追问:“你为何要写这样一封信给皇上?”
王守仁答:“读书人应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可惜我暂时没有功名和官位。无法将自己冥思苦想出的为万世开太平的法子禀奏皇上。”
“没办法,就只好匿名投信。望皇上谏纳良言。”
匿名信的事真相大白。只是一个十八岁的书呆子想要跟弘治帝表达自己不切实际的想法罢了。
常风宽慰王华:“王学士,这不是什么大事。皇上应该不会追究的。你和令公子无需害怕。”
转头常风又对王守仁说:“小兄弟,想要为皇上效命,你最好还是按五排十的院试、乡试、会试、殿试一路靠上去,获得官位。”
“到那时,你就可以正大光明的上奏疏了。”
王华听了这话如释重负:“多谢常千户高抬贵手。”
说完王华作势就要给常风下跪行礼。
常风却道:“王学士不必如此。我虽是缇骑,但也是读书人。您是学林前辈,又是状元公。我该尊着您呢!”
常风进了宫,在午膳前来到了乾清宫,向弘治帝作了禀报。
弘治帝笑道:“十八岁的少年郎啊,有如此幼稚的言论那就不奇怪了。这事朕就不追究了”
“不过话说回来,他的所思所想虽幼稚。但行文斐然,字迹也很好。若能加以调教,今后定能成一番大事。”
常风连忙拍上了弘治帝的龙屁:“皇上宽仁为怀,实乃天下人之福。”
弘治帝又道:“对了。你说此人是侍讲学士王华的儿子?巧了,明日下晌朕要开大经筵。王华作为侍讲学士也得来。”
“你让他领着儿子一起来。哦,你也来,听听经筵长长学问。”
常风拱手:“谢皇上隆恩。”
傍晚时分,常风下差回了家。
九夫人殷勤的给常风换下了飞鱼服。
常风吩咐她:“给我准备一套盘领昑衫和四方平定巾。明日我要穿。”
一旁抱着壮壮的刘笑嫣有些奇怪:“这是儒士的打扮。你穿它作什么?”
常风解释:“明日要去宫里参加经筵。参加经筵的官员都是不穿官服的,要穿儒服。”
九夫人不懂什么叫经筵。她问:“什么宴?喝酒还要换衣服?你们汉人的规矩就是多。”
刘笑嫣笑道:“妹妹,不是宴会。是经筵。就是一群读书人围着皇上讲书,跟皇上探讨学问。”
九夫人微微点头:“还是姐姐见识广。”
糖糖插话:“哥哥是屠夫捧经书,硬充读书人呐!”
刘笑嫣训斥她:“糖糖,不得胡说。你哥是朝廷命官,不是什么屠夫。”
糖糖却道:“萍萍跟我说哒。她说,她听到她爹跟一个世伯说我哥哥是个屠夫。”
常风问:“萍萍是?”
刘笑嫣道:“礼部高侍郎家的小闺女。”
常风愕然。即便自己夜夜读书上进。朝中官员还是将他这个锦衣卫里的皇帝红人视作屠夫。
刻板印象是改不了了。
翌日下晌,经筵。
常风来到了乾清宫西暖阁。他很奇怪。照规矩,参加经筵的应该都是翰林官。
可是,今日参加经筵的人中却包含了内阁三阁老,六部尚书侍郎、翰林官。
常风哪里能想到,弘治帝重开大、小经筵,并不是为了听老学究们之乎者也的聒噪。
他是想通过经筵,向臣子们表达自己治国的理念和具体事务上的大政方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