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远是那个“退而求其次”的“其次”。
可是今天,没有王诰,没有王氏,甚至也不为任何世家利益,站在这里的,被看到的,只有真真正正的,他自己。
他执笔而立,竟未趁胜追击,只是回视着周满,内心从未感到如此平静:“神都王命,还请赐教。”
周满并不答话,只是劲力一吐,震去了剑上所覆冰雪。
同时,王命笔势再起,一场拉锯就此展开。
王命丹青之道脱胎于杜草堂诗书之道,提笔运笔自有一股挥毫泼墨的恣意沉浸,只是因结合了《燃眉录》因而更添上三分险峻。走笔时龙游场上,过处无不凝冰结雪,甚至唤出道道冰刀霜剑,不断进逼。
可出乎所有人意料,周满很少正面接招。
这名上场对战更强的王诰尚能有进无退将对方一顿暴打的女修,此时竟显得格外谨慎。剑光腾跃如风如电时急时徐,可更多的用于闪避退让,而非主动进攻。
若说王命动手,平静的表面下颇有几分不计后果破釜沉舟的架势,那么周满就像是盘旋的鹰隼,锋锐的剑光倒映着深邃的眼眸,只在一次次交手的间隙中仔细观察,暗中计算。
两种策略,两种风格,瞬间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众人屏息观看,均知道双方在这极快的交手节奏里一有不慎就会重伤,可等了半天始终不见有真正的正面交手,不免渐渐沉不住气:“难道是她上一场受伤太重,限制了这一场的发挥?总不能这王命身上实有比王诰更大的本事,怪我们没有看出来吧……”
已经有人忍不住开始怀疑自己眼拙。
只有少数人心知肚明:从先前第一轮交手就能看出来,王命对周满已经极其了解,且心思缜密冷静,可周满对王命的了解却十分有限,对方的功法和交战风格此前都不曾完全展示于人前。若不了解对手就“先下手为强”,天知道会不会被人“后发制人”。任谁都能看得出宋兰真选王命给她当对手,为的就是消耗她。对旁人来说,这一场赢了就是赢了;可对周满来说,这一场若受伤太重,那赢也无异于输!
所以对周满来说,谋定而后动才是最好的选择。
这一点,明眼人看得出来,王命自然也清楚。尤其周满那审视观察的目光,只使人感到如芒在背。
他情知自己修为厚不过周满,若被对方摸清底细,只怕越往后越不利,速战速决方为上策。
心念一动,人竟陡然拔起!
悬腕运笔,凌空一个大圆画出,往下压去。
当深灰的一圈火焰落到地面时,整座擂台便随之震颤起来,结出一层层坚冰,下一刻则如冻土般开裂!
咔嚓咔嚓一阵令人牙酸的响动!
周满毫不犹豫飞身离开,先前立足之地已在瞬间崩溃坍塌,周遭观者赶紧朝后退去。这时再看,原本宽阔的擂台,竟已只剩王命那大圆所圈出的范围还完好无损——
画地为牢!
可还不等周满身形向这圈内落下,万竿冰竹便如一座刀山般瞬间从地面耸峙,向她突刺!
周满一剑点在其中最高的那竿冰竹上,方才借力于半空折转方向。
但这时后方已有王命以逸待劳。
剑光笔影,身随意动,在擂台大大缩小的情况下,周满先前避战的策略显然受到限制,很难再完美施展。两个人就像是被关在笼子里的困兽,无论其中一人如何向将战斗往后拖延,狭小的空间内也无法避开另一人的攻击。
鲜血忽然就成为了擂台上最艳冶的颜色。
两道身影时分时合,缠斗间已只剩下残影,但始终不脱离那小小一座擂台。溅在地面的,既有王命的血,也有周满的血,分明是以血换血,以伤换伤!
旁人屏息观看,一时分不清这二人谁占上风。
但与周满交手的王命却十分清楚,看似是自己攻击的次数多,得手的次数也多,可对周满来说那些都是皮外伤。而周满不反击则已,一反击都会伤到他的要害,是真正的“不动辄已,动如雷霆”。
得要抓到她的破绽才是。
王命面容紧绷,迅速分析着变化的局势,一缕飘飘荡荡的烟气,便在虚空中画出。
这一刻,他的气质仿佛也有了缥缈的变化。
周满一剑从周遭刀山般的冰竹丛中穿出,本是一剑攻向王命面门,可在这缕袅袅的灰烟升起时,竟感到了一股冷寂袭上心头。
这不是一缕普通的烟气,而是连那一星弱火都熄灭后,死灰堆里最后冒出的一缕带有温度的尘烟。
但它的温度那样少,那样灰暗,使人感觉不到任何暖意。
只像是魂魄都要随之飘起来一般,是物毁灭前发出的最后一声叫喊,是人死亡前吐出的最后一口气息。
这才是真正的死火——
使人心灰意冷之火。
王命的眼底仿佛也浸了那抹深灰,变得暗淡。但与之相反的却是他手中的笔,忽然凌厉如刻刀,迎着周满剑尖点来!
嗤拉,笔端削过剑身,其力之厚在到剑身中段时,已将剑压向周满。
原本由她所控制的剑,竟反横到自己颈间!
毛骨悚然的一刹,两人近到仅余一掌之距。
王命深灰的眼珠轻轻一转,忽然道:“泥盘街的血债,我也有份。原来你不想讨么?”
声音压得极低,只有他们二人可以听见。
可王命看得清楚,在听见他话后,周满那清冷的眼尾突地一跳,连眉梢都瞬间染上霜色!
“铮!”
剑鸣激越,是周满突然震剑,将那支压在剑上的青玉画笔荡开。
王命但觉手中巨力涌来,同时眼前指影凌厉,是周满未持剑的那只右手分花拂柳一般袭来,逼得他不得不退。
紧接着便听一声清脆的震玉之响!
王命五指一麻,所执玉笔便脱手而出,从他耳廓一擦而过。
他急忙撤步飞身而退,才免了周满那力量可怖的手指扣入他咽喉。待人落在擂台边缘站稳,先才那支玉笔早已如刀入泥一般,深深楔入中间的地面!
一抹鲜血从耳后浸下,王命抬头看去。
周满身上伤痕处处,连颈侧原本包裹好的伤口都重新渗出血来,一片殷红,情况不比他好上多少。
只是此刻,一双眼比他的玄火还要冰冷。
她盯着王命,脸上露出了一抹古怪的笑:“二公子这么迫不及待,不如,我给你一个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