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夜的夜色深沉,将上海府衙的后堂浸染得一片沉寂,唯有书案上一盏孤灯,跳跃着昏黄的光晕,勉强照亮陈恪半张凝重的脸庞。
窗外,初夏的虫鸣聒噪不休,却丝毫穿不透他心头的层层壁垒。
阿大傍晚时分带来的消息,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涟漪虽已平复,那沉重的质感却一直坠在心底。
中小商户的哀鸣,并非首次听闻,但这一次,当那些具体而微的困境——原料被压价、成品难脱手、地租水涨船高——被一桩桩摆在面前时,一种前所未有的紧迫感攫住了他。
他想起白日里送走的粤海巨贾陈明远,那些人谈笑风生间,勾勒的是连接南洋与北地的黄金航线,是吞吐万金的宏伟蓝图。
他们的自信,建立在雄厚的资本、隐秘的渠道和对信息差的绝对掌控之上。
而城西那些在昏暗工坊里挥汗如雨的织工、匠人,他们有什么?
除了一双巧手和微薄的本钱,便只剩下在巨头夹缝中挣扎求存的无力感。
陈恪的脑海中闪过某些冷冰冰的、被视为圭臬的发展逻辑。
是的,历史上,总有一些牺牲被冠以“必要”之名,仿佛某些群体的凋零,天然就是为了滋养另一些群体的繁盛。
但陈恪无法接受。
并非他心怀不必要的妇人之仁,也并非天真地相信世间存在绝对的公平。
而是他骨子里,对“人”——尤其是掌握资源与权力的人——那难以遏制的贪婪与扩张欲,抱有根深蒂固的不信任。
他深知,一旦放任这种“损不足而奉有余”的规则成为常态,形成的将不是健康的生态,而是加速走向僵化与死亡的垄断毒瘤。
几个寡头吸干一城乃至一地的活力,这在大明走向下坡路的当下,绝非危言耸听。
绝不能……让上海的根,在繁华初绽时就被少数人攥住,吸干精血。
陈恪眼中闪过一丝冷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