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不再仅仅攻击陈恪“与民争利”、“败坏海防”,而是开始含沙射影地抨击“朝廷政令失当”、“圣听被蔽”,甚至将东南近日一些天灾人祸也牵强附会,归咎于“开海惹怒海神”,暗讽皇帝失德。
更令人心烦的是,接连有官员上演“死谏”戏码,披麻戴孝跪宫门,哭声震天,引得京城舆论哗然。
虽被东厂驱散,但那“忠臣泣血”、“君王昏聩”的悲情叙事,却如同污浊的黏液,粘滞在空气里,挥之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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嘉靖帝是何等骄傲且精于算计之人?他深知,这已非单纯针对陈恪,而是借题发挥,试图用舆论和道德压力逼他这位皇帝就范,迫使他收回成命,否定自己的决策。
这触碰了他的逆鳞。
然而,若他继续强硬镇压,固然能暂时压服,却难免坐实“暴戾拒谏”之名,这绝非明君所为。
若妥协退让,则前功尽弃,开海大业夭折,他励精图治的中兴之梦也将破碎。
就在这僵持之际,一个绝妙的“金蝉脱壳”之计,在嘉靖心中酝酿成熟。
他一道旨意,以“朕躬微恙,需静养修玄”为由,宣布由裕王朱载坖暂代监国,日常政务由内阁会同司礼监处理,遇大事呈报裕王,再由裕王转奏静养的皇帝裁决。
同时,他暗中调整了权力平衡。
让支持开海的高拱在兵部稳住阵脚,让徐阶的清流与残余严党势力在朝中继续缠斗;内廷则让冯保与陈洪互相制衡;更密令陆炳的锦衣卫牢牢监控京城动向,确保大局不乱。
表面看来,皇帝退居幕后,裕王走上前台。
然而,这“监国”实则是个空架子。
裕王性格仁弱,并无实权,真正的大事决断权仍牢牢握在嘉靖手中,只是传递链条变长了,且嘉靖隐匿了行踪。
而嘉靖自己,则在一支精锐无比的便衣侍卫的严密护卫下,悄无声息地离开了京城,一路轻车简从,南下直抵上海港。
他此行的目的,极其高明。
当反对派火力最旺时,皇帝突然“消失”了。
他们攻击陈恪,本质是想逼皇帝表态。
如今皇帝“病”了,不理朝政了,你们还吵什么?吵给谁看?
继续闹,就是逼宫裕王,性质完全不同。
瞬间,朝堂风向被迫改变,从“臣子逼君王”变成了“臣子内部斗争”。
皇帝不在,支持开海的高拱、胡宗宪等人,与反对开海的徐阶、以及其背后的势力,不得不直接面对面较量。
嘉靖乐得坐山观虎斗,让他们在臣子的层面上消耗。
无论谁胜谁负,最终裁决权仍在他手。
而开海政策,因皇帝的静养而处于一种悬置但已事实推进的状态,反对派难以从根本上推翻。
亲临上海港,嘉靖能最直观地看到开海的成果,感受港口的活力,评估陈恪的真实能力与忠诚。
这远比在深宫中看奏疏来得真切。
他此行,既是督战,也是验货。
嘉靖的目光重新落到略显局促的陈恪身上,缓缓开口,打破了看台上的寂静:
“陈卿,你这上海港,倒是比朕想象中……还要热闹几分啊。”
嘉靖帝的问话,语气平淡。
他迅速收敛心神,起身离座,躬身肃容,声音沉稳而诚挚:
“回陛下,上海港能有今日雏形,盛会能得此盛况,皆赖陛下圣心独断,信臣用臣,为臣抵挡朝堂风雨。若无陛下支持,纵有万般蓝图,亦不过是空中楼阁,寸步难行。”
这话并非全然谄媚。在此皇权至高无上的时代,任何触及根本的变革,若无最高统治者的默许乃至推动,确是痴人说梦。
陈恪深知,自己今日能在此地挥洒方遒,根源确系于御座之上这位帝王难以揣测的决断。
嘉靖帝闻言,嘴角几不可察地微微牵动一下,未置可否,目光依旧俯瞰着台下绚烂灯火与涌动人群,仿佛随口问道:“朕此番前来,陈卿似颇感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