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靖三十五年,冬。
北京城的天空灰蒙蒙的,铅灰色的云层低垂,压得紫禁城朱红的宫墙也失了往日的明艳,透着一股子沉甸甸的肃杀。
然而,在这片肃杀之下,一股与天气截然不同的、近乎狂热的热潮,正以万寿宫为核心,席卷着整个内廷。
迁宫大典在即,这是陛下近年少有的“喜事”,关乎天颜,关乎祥瑞,无人敢有丝毫怠慢。
宫内宫外,无数人为此奔忙,而其中最忙碌、最焦心也最喜悦的,莫过于司礼监掌印太监,嘉靖皇帝最贴心的老奴——黄锦。
黄锦刚从西苑精舍出来,脸上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疲惫,但眼底深处却洋溢着一种由衷的欣慰与激动。
他自安陆潜邸时便跟随当时还是兴世子的嘉靖帝,风风雨雨数十年,主仆之情早已超越了寻常的君臣纲常。
在他心中,嘉靖的喜事,便是他黄锦的喜事,嘉靖的体面,比他自己的性命还要紧。
万寿宫重修竣工,陛下即将迁入新居,他只觉得比自个儿搬新家还要高兴百倍。
他搓了搓有些冻僵的手,哈出一口白气,快步走向司礼监值房。
虽身心俱疲,但腰板依旧挺得笔直,只因肩头担着皇爷天大的信任,容不得他有半分松懈。
刚踏入司礼监那门槛,一股阴冷潮湿的气息扑面而来,其中还夹杂着一丝并不和谐的紧张气氛。
值房内,几个有头有脸的大珰都在,但所有人的目光都若有若无地瞟向中间两人。
只见司礼监秉笔太监、提督东厂的陈洪,正皮笑肉不笑地睨着对面一位年纪稍轻、但气度已颇为沉凝的太监——那便是司礼监随堂太监、兼掌御用监事的冯保。
陈洪声音尖细,拖着长腔,话里话外透着股阴阳怪气:“冯公公如今可是大忙人啊,万岁爷迁宫在即,御用监的差事千头万绪,还能分心他顾,惦记着镇抚司那点鸡零狗碎的文书,真是能者多劳,咱家佩服,佩服啊。”
冯保面色平静,但微微抿紧的嘴唇还是泄露了他内心的不悦与压抑。
他历来被前任司礼监掌印太监等人视为可造之材,甚至隐隐有培养为接班人的意思。
黄锦上台后,也颇欣赏这个聪明机敏、懂得分寸的后辈,视其为臂助。
此刻被陈洪当众刁难,他心中愠怒,却碍于陈洪的资历和提督东厂的权势,一时不便直接顶撞回去,只是淡淡道:“陈公公有心了,都是为皇爷办差,分内之事,不敢称劳。”
陈洪嗤笑一声,还想再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