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一杯石榴酒,一勺破碎的梦

【写在前面:本章节为[继承卿]杜普·苏里尔的角色篇章,可能含有令人不适的猎奇隐喻内容。】

苏里尔贵为宫廷炼金术士,将价值的转换和升华奉为人生信条,回首望去,竟发现自己的人生毫无价值。

他目睹他所服侍的王国在新生神明的诞生下轰然倒塌,曾经高贵的衰落,曾经睿智的谄媚,曾经伟大的消逝。属于他们的世界在那些神明诞生后已然易主,痴迷价值的炼金术士也不得不在神明的伟力下俯首,制造出黄金已经不再是炼金术士的最终目标,如今,[伟大之物]才是炼金界炙手可热的课题,哪怕他们曾对此嗤之以鼻。

苏里尔过去被王城视作天才,却在瞬息万变的世界里落寞地退出舞台,回归一方小城。

梦碎之后,人还是会想回家的。

苏里尔从未考虑过成家立业,他坚信只靠自己一人便足以实现伟业,但今时不同往日,他提着所剩无几的行李远离王城,回到偏僻的家乡,环顾落后土气的城市,竟发现如今灰头土脸的自己看外表就能完美地融入这里。

他笑了出来,不知道是在嘲笑谁。

他想,就在这里安家吧。

当人发现自己已经不可能实现梦想时,往往会希望有人能延续自己的梦。

接下来讲述的是苏里尔家族的故事,也是苏里尔一人的故事。

时光荏苒,四百年过去,苏里尔家族现在是传承悠久的炼金术士名门。

在以创造[伟大之物]为终极目标的炼金界,一直有传说苏里尔家族是离[伟大之物]“最遥远”的家族之一。“最遥远”是炼金术士间的行话,恰恰指代“最接近”。与众多试图制造[伟大之物],却完全找不到方向的同行不同,离目标“最遥远”的人就是已经找到方向,正在接近目标的人。

不过,探查其他炼金术士的术式是炼金界绝对的禁忌,唯有家族内部和师徒间才可传承术式,苏里尔家族从不收徒,因而无人知晓苏里尔家族的秘密。

……本应该如此。

“术式的材料很简单。”

苏里尔的家主如是说:

“一杯石榴酒,加一勺破碎的梦,仅此而已。”

她毫不介意分享家族的秘辛,但口中所说的却荒谬可笑。

所有人只当这是个插科打诨的笑话。

但里姆·苏里尔知道,这是真的。因为他的父亲正是如此对他和杜普·苏里尔——他的双胞胎兄弟——说的。

他们的父亲是苏里尔家族的成员,父亲曾经旅行到了一座城市,遇到了命中注定的妻子,于是在那里成家立业。不幸的是,他们的母亲因难产去世,两兄弟在父亲的帮助下侥幸存活。最终,他们的父亲将两个孩子带回了本家所在的镇子,回归为苏里尔家族的一员。

父亲面色平静地看着母亲的画像,对两兄弟道:

“苏里尔的孩子终究是要叶落归根的。”

“但我希望你们能迟一点,再迟一点。”

他温柔地看着两个孩子,说出作为父亲的心愿:

“我的孩子,愿你们的梦永不凋零。”

里姆并不理解梦想这个概念。他从未有过梦想。

他只是个普通人,梦想如同沙滩上一层浅浅的沙字,眨眼间便在现实的风浪下消失得无影无踪。他在人生的每一年许下了不会实现的梦想,既不因未能实现而惋惜,亦不因侥幸达成而振奋,仅仅靠着自我安慰浑浑度日,也可称作“成长的和解”。对他这种人来说,接受现实是他们最能接受的答案。

正因为凡人的梦如此浅薄,才显得先祖苏里尔和杜普他们的梦的可贵。

先祖的梦坚定地延续着。按照父亲的说法,至今苏里尔家族仍在按照先祖定下的方向前进。而杜普,这个性格和里姆截然不同的同胞兄弟,则仿佛年幼时的苏里尔那样,戴着标志性的金丝眼镜,抱着厚重的炼金书,像个小大人一样。

家族里同龄的孩子们不喜欢杜普,觉得他的做派带着令孩子难以忍受的“成熟”,可里姆却不这么想。

他的杜普是睿智的炼金学徒,是未来要创造出[伟大之物]的世界上最棒的炼金术士。

仅仅只是因为他的兄弟杜普有伟大的梦想,他就与有荣焉。

他绝不会嫉妒杜普,因为他受到了父亲和杜普同等的爱,还有苏里尔家族成员的爱,父亲的长辈爱着他,喜爱这个活泼的孩子,父亲的兄弟姊妹爱着他,待他如同亲生孩子,家族中他同龄的孩子喜欢同他玩伴,让他绝不孤单。但他最喜欢的,始终是和杜普在一起的时光。

当父亲和杜普在书桌上认真讨论炼金术式,里姆兴致勃勃地倚靠在桌边,盯着专注的他俩时,他从未觉得自己被冷落,反而认为这是家族最幸福的时光。

这一刻就是他的梦。

苏里尔说家族中的彼此是平等的,因为无论他们是谁是什么身份,无论是长辈晚辈,无论是男是女,每个苏里尔的孩子都有同一个绝对平等的身份——家人。

小主,

苏里尔鼓励孩子们外出追寻梦想,但也会为每一个梦想破碎的孩子提供庇护。

家就是苏里尔们的港湾。

长大后的里姆看着曾经的玩伴们一个个为了梦想离开家族,第一次升起离开家族的想法。

他对同样留在家中的杜普说:

“杜普,我们去见他们吧。”

杜普和小时候一样带着金丝眼镜,他不爱笑,表情总是一丝不苟,用里姆的话来说,他“一看就是个严谨认真的炼金术士”。

杜普放下在看的书,颔首同意。他爱着里姆,自然不会拒绝兄弟的突发奇想。

苏里尔家族的双子走过属于苏里尔家族的长街,走过欢送他们的人群,在家人的祝福下走过地平线,前往太阳升起的方向。

他们来到长兄的城市,他已经在那里组建了家庭。

“在纷扰复杂的世界中,家庭让我有了锚。”

苏里尔的长兄抱着他年幼的长子,向两个兄弟分享他的喜悦。

“我自此在这里生了根。”

他温柔地注视怀中的婴儿,手指划过孩子稚嫩的脸庞,动作轻柔,仿佛要去触碰价值连城的艺术品。

但孩子并不领父亲的情,他哇哇大哭起来,吓了所有人一跳。

“你又惹哭他了。”

妻子的埋怨让长兄局促起来,他装模作样地逗弄孩子,好不容易将孩子哄好,又是疲惫又是喜悦地看向妻子,眼神里的振奋和得意一闪一闪的。

“我的梦是守护好我的家人。”

“像每个苏里尔那样,守护好家人的梦。”

苏里尔的长兄和妻子对视一眼,他的目光黏在妻子头戴的花上,看得妻子都嫌弃起腻歪。她有些羞涩,却摆出一副有些嗔怒的表情,问:

“看什么?”

“看那朵花。”

那朵花是朵不败的石榴花,是家主送给妻子的新婚礼物,和妻子很衬。

“很美,和你很配。”

当天夜里,里姆躺在床上,回忆起白日里两个人的样子,忍不住感叹道:

“家真是奇妙。”

但他的杜普只是平静地述说:

“爱塑造家。”

“但家摧毁爱。”

里姆早已习惯杜普的怪话,在沉入梦乡前,他喜滋滋地想:

他又会遇到什么样的爱,组建什么样的家?

他们旅行到长女的庄园,作为宫廷炼金术士的长女接待了他们片刻,便很快投身入她的工作。

里姆和杜普在长女的炼金室内参观,里姆不由得连连惊叹,叹服于长女的才智。

在长女休歇的片刻,她搅动杯中的咖啡,向兄弟们豪言壮语:

“我的梦想是重登顶点。”

“我们的先祖不过是小镇的平民出身,却凭借自己的才华一步步爬到了宫廷的顶点。”

“倘若不是被暗中陷害,他将为我们的炼金术掀开崭新的一页。”

“而我,将会完成他未竟的事业,登临王国的顶点!”

她握紧拳头,脸上写满了骄傲与自豪,仿佛未来就在她掌中。

里姆鼓起掌,赞美长姐的梦想。

但杜普却在暗暗冷笑:

“黄金让老的变成少的,愚蠢的变成睿智的,丑的变成美的,坏的变成好的,但唯独不让现实的变成美梦那般的。”

“纵然醉饮黄金,你依旧无法回避现实的残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