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与镇之间,还隔着连片的农田,然而这寸草不生的冬末春初里,却什么作物也没有,一眼望去,只有数不清的孤坟与孤坟。
一公里外的那条排水渠,连着上游的水库和下游的渭河。一冬的干旱让它连人的大腿都没不过。
小主,
眼见着就要越过那颠簸的石桥,车却停了下来。
“嬴熄,是到了吗?”
田以薇急切地摇着嬴熄的肩膀:“怎么停车了?”
“没关系...刚才太着急了,车链掉了。”
“能修好吗?快点快点......”
“嗯。”
嬴熄慢慢地下车,拼尽了全力,去控制住那颤抖不止的双手。
“修...好了。”
“快去镇上嬴熄...”
“是。”
车没有掉链子。
车没有掉链子......
他停车,只是因为。
桥底下,浮着那件藏蓝色印花的针织毛衣。
还有毛衣下模糊的人影......
他一言不发地带着田以薇路过了所有菜市场和街道。
田以薇一声声地呼唤着奶奶,每一句,都像是插在他心里的一把尖刀。
求求你...以薇,别再叫她了......
“嬴熄?你怎么哭了?我听见了......”
“以薇...去报案吧......”
“嬴熄......呜呜...呜呜呜呜......”
天是如此晴朗,没有一场应景的雨。
去陪着那瘦小的女孩哭一场.......
亲人的离世,不是一时的磅礴大雨,而是一生的寂静潮湿。
奶奶已经离开一周了。
她没有哭,只是呆坐在那里,灰暗的眼睛望着紧锁的门扉。盼望着,盼望着,无比期待着那扇已经不会再打开的门后,能够走出那个熟悉又佝偻的身影,听到那早已走远的一声声以薇。
然而,越是去幻想,泪水越是先倒流到心尖。
伤心,心脏好酸,就好像随时要停搏一样。
好冷,已经是春天了,那棵柳树却一粒新芽也没发。
每年立春,奶奶总会抚摸着干枯树干叹息:老树啊,你怕是活不过今年了。
可它却总会不紧不慢地发出嫩芽,哪怕已经掉队,却依然顽强地活着。
就像一个顽固的老人,熬过这个年关,又是一年的新生。
可是,今日已是清明了,他却怎么也不似要发芽的样子。
年关,年关……无论是对老人、野兽,还是古树。
大概,他也没撑过这个年关吧。
奶奶已经离世一周了。
嬴熄什么也没告诉她,她却什么也知道。
她看不到,却也看得到。
从老师遇害那天开始,她就看到了,看到了尽头。
是消失在森林前的小路,还是雾天里断开的栈桥?
她哪也逃不去,一个没有任何亲人的残疾人,又如何从杀手眼前逃走?
世界已经漆黑一片,她却只能躲在唯一的那盏路灯下抱住双腿大哭,那天上为何下着针,明明疼得要死,却无处可躲。
可是,还是,有一个傻瓜,愿意张开双臂,替她迎接这场血淋淋的雨夜。
嬴熄从没放弃过保护她,无论是那天早晨她哭着痛骂他,让他永远消失。还是那晚躲在他怀里啜泣地祈求他放弃自己。
他却总能看透她的心思。
他是世界上最愚蠢的忠犬,哪怕被主人打断脊梁,也会强忍着不去哀嚎,一步步爬回那熟悉脚边的可悲蠢货。
他说:如果道路消失在了森林前面,那我也会去以肉身披荆斩棘;如果桥断在了悬崖之上,那也让我背着你攀壁援崖。
他没有离开过她一刻,而在他面前,她也尽力表现得如此坚强。
可是,再怎么掩饰,他也能注意到,她在独处的时候那副失神落魄的模样;在互道晚安一小时后从枕边传来的阵阵啜泣;在鸡叫天明时她那被泪水染花的哭相。
已经如此了,却还在互相故作坚强地扶持着。
那么大的天空之下,却只剩我们两人了。
世界上最孤独的,就是失去了所有的亲。而到了这种地步之后,就连死了,也没人会为自己哭泣。只能像沧海上的无助蜉蝣一样,悄无声息地与世界说永别。
而比这世界上最孤独的事情,还要孤独的,却是两个同样孤独的人相互依偎,他们不敢失去对方,更不能失去对方。
“嬴熄...”
她每天要喊他无数次,温柔地重复着他的名字。
他不明白,而她却说:我害怕会比嬴熄先走……所以,我想能多喊你几声,就多喊几声。至少以后,你也坚持不下去的时候,还能想起来我的声音。哪怕一天只有一句,也足够你......多支撑几十年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