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源江的水面很浅，比画境中童童蹲坐的石座还要浅，只能没过脚背，而脚下的泥土很紧实，不似一般河流的底部淤泥那样，一踩就陷下去。

我们沿着无源江向上游走了一段距离，待到水堤只有一点模糊的轮廓后我们才停下来。

“这里就差不多了，来，你们快站在一起，怎么站都行，只要别挡住脸就好。”我一边说着一边将画架搭好在水面上，我面朝着他们，在他们背后是水堤，他们站在一起，龙桂轩最高大，他站在最后面，而另外五兽站在前面，诺立和范树站在两侧，而小正、诺嘉、许恒哲站在中间，龙桂轩张开双臂把手搭在诺立和范树的肩膀，仿佛一把要将他们抱住。

“对了保持这个姿势别乱动哦，嘿嘿。”我开始画了起来，没有像以前任何一次那样展开画境，而是单纯的用我的眼睛去观察他们每一只兽，他们的眼睛，耳朵，鼻子还有笑容都被我尽收眼底，无需打草稿，颜料一沾就开始画了起来。

我画得很顺畅，每一笔都不偏不倚，我对他们的熟悉，对他们绒毛和肌肤的感触都尤为深刻，很快我就将六只兽的大致轮廓画出来了，接着又是增加细节，我想着凑近他们的时候，闻到的他们身上的味道，将这份味道与颜色勾连，以视觉呈现。

小主，

画得正起劲，就听见许恒哲震惊地说：“快看天上！是彩虹！”

六兽齐齐抬头，诺嘉说：“彩虹好像在下落诶，不会这么巧吧？！”

小正眼中色彩流转，他看向正在绘画的我，似乎明白了我选择今天带他们来比的原因。

范树见我手上的动作并未停止，问道：“追圣，你不回头看一下彩虹吗？这样的景象可不是天天都能遇到。”

我笑着回答：“我已经认真地看过了这个世界，现在我只想好好地看看你们。”

“真是的，油嘴滑舌的家伙，”龙桂轩笑了笑，“那可一定要把我们都画好看点啊！”

“这是当然，毕竟这可是我梦想中的完美画作。”

“总感觉这次彩虹比上次落得要快。”许恒哲说道，“之前视频上看可是足足二十分钟，现在不到五分钟就快落到地平线了。”

诺立说：“气象学家们都推测移动的彩虹与落日的移动有关，现在还是冬季，昼短夜长，所以日落的速度要快些吧，应该是。”

“快要画好喽。”我的进度飞快，纯粹的写实第一次让我感到舒心，美好永远不单单纯在于幻想的场景中，我心目中的完美并不是不可触及的存在，只是我以前从未有现在的圆满。我的宝物提供了我想要的一切，这是真实的，这是妄想的，也是我一直所追求的。

“彩虹也要落下了。”许恒哲望着彩虹仅留在外的红色，那道红色逐渐与我身上的鳞片趋于一致。

天空也渐渐黑了下来，依稀可见群星闪耀，江面上，从源头处刮来了风。

我沉浸在画作中，还差最后几笔优化，嘴角再添些弧度，鼻尖再添些光泽，脸颊再染点红晕，最后，是眼瞳，明亮的光线自上而下，让那双眼睛如同秋水一般澄澈。

大功告成！我往后仰了仰身子，从而更加全面地欣赏我的完美画作，背景我是等天空黑下来以后才画的，是漫天繁星，画面仿佛和天空融为了一体，我满意地点点头，可当视线移到画面中央，整幅画的主体的时候却是呆住了。

在画上，哪有六只兽，只有一只小小的雪豹兽人打着一把伞站在夜晚的江面上，白天的阳光从他伞面下透出，照耀在他白色、带有灰色花纹的绒毛上。

我惊讶地抬起头，目光越过画作向前方看去。他就站在那里，他还是我记忆中的样子，嘴角是我忘不了的温柔，他披着件雪白的长袍，在他撑着的伞里，我看到了蓝天白云，在寒冷的夜晚见到了那番景致，也宛如感受到了沐浴在晴空下的温暖。

“童……童？”我轻轻地呼唤着他的名字，我感觉喉咙异常干涩，将这个名字说出口仿佛就耗尽了我所有的勇气。

年爱童蓬松的尾巴在身后晃了晃，他脸上有了笑意，他张了张嘴，似乎说了什么，我没听清，但我知道他在喊我的名字。

我迈开脚步向着那道光芒靠近，江面上响起溅水声，引起道道涟漪，我沿着水面上倒映的星河走到年爱童面前，原本堆积在心中的千言万语此刻却又不知道如何开口，注视着他，只是略带羞涩地说：“好久不见……”

年爱童看出了我的窘迫，他露出甜甜的笑容，“确实很久，但实际上似乎又没过去多久。”

年爱童看向我来时的方向，此刻水堤上有六道熟悉的身影，他们在对着我招手，我也同样抬起手对他们挥了挥，对着年爱童说：“其实你一直都在我身边吧，无论是在哪里，似乎总有着莫名而强大的引力将我们拉近，他们都是你的一部分，对吧。”

年爱童轻笑了一声，说道：“他们想让你回去。”

“但我不能回去！”我坚定地说，“这里的一切很美好，也很幸福，我也挣扎过我是否真的要回去面对那些事，留在这里似乎是的不错的选择……”我又摇了摇头，“但我不能，你可以是他们，但他们却无法成为你，这里的美好不过是我的妄想罢了，我不能沉浸在虚假的一梦中，我对他们，也是对你许下的诺言我一定要去践行，当初我懦弱犯下的错，我要去弥补，我不能再骗自己！童童，我喜……我爱你。因为对你的爱让这个世界诞生，因为对你的爱我变得坚强，因为对你的爱才有了如今的我。”

脑海中，龙桂轩，小正，范树，诺立，诺嘉，许恒哲的身影依次划过，我喉咙一时间哽咽，吞了好几口气才终于吐出了我的心声，“我想要和你一起回家。”

风吹起了年爱童的长袍，卷起他的发丝，没有回应我，而是转身面向无源江上游的方向，说：“想去看看这条江的尽头吗？”

“无源江真的有尽头吗？”其实我一直想不明白这条大江到底象征着什么。

“尽头其实一直都在那，不过要将无源化作有源才行。”年爱童对我伸出一只手，我盯着他手上的肉垫许久才反应过来他是什么意思，我抬起自己的手伸了过去，轻轻地握住他的手，感受从掌心传来的柔软，我晃神了片刻，伞内的阳光斜照在我身上。

小主，

年爱童领着我向前走，我回头望了一眼，却是看不见那六道身影，我低头看向年爱童，仿佛又听到了他们嬉笑声。

感受到了我的目光，年爱童问道：“怎么一直用这样的眼神看着我？”

“童童，你这身衣服很衬你的气质啊。”

“说得我以前穿得很丑一样。”年爱童笑着说，他似乎很开心，还带着羞涩。

听着年爱童撒娇般的语气，我眼中竟是泛起泪花，“童童当然穿什么都好看，不过这件显得更可爱了。”

“可爱？这就是你最初注意到我的原因吗？”

闻言我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最初的原因有很多不过可爱确实是因素之一……”

年爱童笑意更深，“还记得我们第一次是在哪见到对方的吗？”

“当然！在——”我话刚要说出口就见到不远处一栋建筑立在江面上，正是我和年爱童初见时的奶茶店。

年爱童看着那家奶茶店说：“当时我偶然路过，远远地就闻到你身上的味道，出于好奇，我就顺着气味找到了你，当时看到你那副厌世的表情，我就感觉你和我很像，而你在给我下单的时候，眼睛里的慌张又让我觉得你是个很有趣的兽。”

我静静地听着年爱童的话语，思绪飘回到了过去。

“后来，我生起了想要进一步了解你的念头，但我需要一个合适的契机，恰好我最近在找高中上学，接着我就找到了你的学校，然后认识了你。

“随着对你的了解不断加深，本来只是抱着交个知己好友态度来的我却是不可自拔地爱上了你。第一次有兽关心我不是因为我的身份，而是把我放在了心上。第一次有兽为了讨得我的开心，专门去提前布置一个惊喜的场地。第一次有兽让我真正地感觉到，我活着不是因为‘血食’，我也同样享有感受这个世界的权利。

“我呢，我也第一次为一只兽费尽心思，第一次为一只兽而撒谎，其实我从没有见过其他‘混血’，但我却不好意思说明，只能为自己接近你找一个理由。第一次想念一只兽，想念到梦里全是你的身影，第一次展现自己的脆弱，第一次真心地大笑，第一次拾起了那份反抗的勇气，也是第一次，向一只兽告白……”

江面上，越来越多的建筑出现，有我们的学校，有那条美食街，有那栋我建造的简陋红屋，还有年爱童居住的房子，而最后，我们来到了一座水堤前，前方彻底没有了到了，喻示着我们来到了终点，这座水堤和南香的那座很像，我们似乎走了一圈回到了原点，回到了他的身边。

年爱童看着这座月色下的水堤，失神了片刻才说道：“也是第一次鼓起勇气后，被拒绝……”

我听着这句话，心脏在隐隐作痛，“那时我太蠢，也太懦弱了。”

年爱童低下头，我感到他的手在颤抖的，“你承载了我太多‘第一次’，是你让我觉得这个世界是值得留恋的，就同我那时说的一样，你是值得的。”

年爱童声音带上了哭腔，我单子跪在他面前紧紧抱住他，“对不起，我知道错了……对不起……”

年爱童把脸埋在我的侧颈上，他也同样抱住我，颤声说：“一定要带我回家……好吗？”他乞求的样子竟是和我出奇的一致。

“当然，一定会的。”

抱了许久，年爱童才放开了我，“你该出发了，不要让我等太久。”

“童童，现在的你到底是？”

“现在的我当然是你的童童啊。”年爱童的这句话让我彻底放下了心中的疑惑，管他是怎么一回事，只要知道我爱他就够了。

年爱童把他手中的“晴空伞”塞到了我的左手里，“一定要牢牢抓紧，风马上就要来了。”

我连忙双手握住伞柄，“我很快就会来到你身边的，然后我们一起去追逐我们向往的生活和自由。”

“我等你。”年爱童刚说完这句话我就感觉有一道强烈的气流从水堤上喷涌下来，伞柄传来强大的拉扯力，几乎是转眼间，我就被甩上了高空，而且还在不断向上飞去。

强烈的气流灌入我的口中，我没法开口说话，眼睛都要睁不开了，我想展开翅膀调整自己的状态却惊觉自己感受不到翅膀的存在，古龙们的歌声在离我远去。

我低头向下看，不见童童的身影，但能看清水堤的全貌，我见到有三个黑点在水堤上奔跑，然后我穿过一层厚云，时间仿佛倒流般回到了傍晚，我见到水堤上仅剩下两个黑点，其中一个站在原地，另一个朝着远方跑开。

身上的鳞片传来瘙痒感，但是我不敢去触碰，双手仍然死死地抓着伞柄，接着我看到了鳞片一块一块地脱落，在其之下是金色的绒毛，在阳光的照射下熠熠生辉。

上空又是一层厚云，直接穿了过去，这时天空是一片湛蓝，和伞内的晴空同为一体。

风停了，但我依然再上升，手中的伞自动分解，最终笑容在空气中，我向下看去，红色的鳞片在空中留下一条绚丽的痕迹，我的犄角也崩裂为一颗颗水晶，化作晴空中的明星。

那是？！

在云朵中，我见到了一个老旧的风筝卡在白团间，那是最后的告别么？

在这里的一切都是我的妄想。

我没那么强大的体魄和能力，从出生起我接触最多的就是家务。

我没那么显赫的地位，我只是个被排挤到边缘的混血。

我更没有那么美满的生活，仿佛我生来就代表着残缺和破碎。

我抬起头，看向天空的界限。

天空的顶端荡起波纹，我看见了自己的倒影，金色的绒毛，蓝色的眼睛。

我不是龙追圣。

我是个被懦弱打败过的孬种。

我是个不愿意面对自己缺陷的胆小鬼。

但我，我也是年爱童所爱之兽。

我是，

陈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