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山走上一座高坡,层林苍翠,一簇簇挤入眼幕,这是现世中鲜活的色彩,然而在他看来,却远远不及梦中那一抹虚幻的春色。
倘若长梦不醒,那岂不跟死了没什么区别?
或许,死亡就是化入了一场永恒的大梦。如此说来,也没什么不好,只要阿吉也同在……
想到这里,杜山略微一惊,诧异于自己心头竟然真的闪过一丝轻生的念头。
他急忙甩了甩脑袋,看了一眼远方山景,开口唤道:“小许啊!”
“在!”许远山身子前探,躬着背,侧着耳朵,认真凝听教诲。
张恒川看在眼里,不由感慨,难怪这手无缚鸡之力的酸儒能混到高位,光是这拍马屁的姿势就不是一般人能比的。
杜山负手昂头,眺望远方:“我昨天做了个梦,你会解吗?”
“这……”许远山露出几分为难之色,“相有三不看,梦有三不解……”
“哪三不解?”
许远山道:“记头忘尾,记尾忘头,做梦不在三更三点。属这三者,此梦难解。”
杜山哈哈笑道:“说来也巧,我这梦啊,不仅从头记到尾,而且这做梦的时刻,也恰好在三更三点!”
许远山肚里暗骂,昨晚三更你明明跟柳团长他们几人出去追查凶手了,是一边跑一边做梦吗?
但杜山是三军统帅,他睁着眼说瞎话,许远山还不能不当真的来听。这老酸儒知道是推脱不掉了,只好把须一捋,陪着笑道:“将军不妨说来听听。”
“昨天晚上啊,我梦到——”杜山正待把梦中的情形说个明白,眼角却不经意地瞥见柳倩领着一帮扈从施施然朝这方行来,便改了口,胡诌道,“我梦见我成了一国国王,麾下兵强马壮,车千乘,骑万匹,带甲百万,攻城伐谋,横扫诸侯……”
“恭喜将军,贺喜将军,此梦大吉,乃通达之兆!”
杜山眼望着柳倩一行人从坡下走过,口中漫声道:“我执掌龙泉,生杀由断,片语成旨,天下行传,殿前金银铺地,宫中佳丽三千,本以为这是世间极乐,不料有个道士给我送来半盒豆酱。”
他说到这里,盯着柳倩甲胄约束的窈窕身影停了下来,许远山适时捧哏:“莫非那豆酱有何奇妙之处?”
“确实奇妙!那豆酱不知是何人秘制,味道非是农家豆酱可比,吃下去就让人忘记不了!我派人去民间搜寻,将乡野山沟都翻了个遍,找到豆酱无数,却再也没吃过这样的豆酱。我日日想,夜夜想,山珍海味都吃不下,只想再尝一口那种豆酱的味道,然而天下那么大,却无处可寻。”
“后来呢?”
“后来,那道士再度出现在我面前,手拿一个食盒。他说,豆酱还剩半盒,他想跟我换这一国江山,问我答不答应……”杜山说到此处,皱了皱眉,感觉有些编不下去了。
但这故事诡妙离奇,隐约还有那么一丝深意,众人的好奇心都被勾了起来,忍不住再问:“将军答应了吗?”
连走到坡下不远处的柳倩也放缓了脚步,支起了耳朵。
杜山道:“你们觉得我会答应吗?”
“当然不会。”许远山斩钉截铁地道。
“不可能!”张恒川锤了一下胸膛。
不知何时来到的杜鹃托着腮帮子道:“这也难说……”
“我当然不能答应。”杜山呵呵一笑,“我戎马一生,呕心沥血,才打下这大好江山,岂肯拱手让人!那道士问我三声,见我不答,便飘然而去,说一个月之后来来问我……
“他这一走可苦了我,接下来的一个月里,我茶不思饭不想,夜不能寐,一想到以后再也吃不到那么好吃的豆酱,就觉得当一国之君也没什么意思!
“就这么艰难地熬了一个月,那道士又出现了。”
说到此处,他闭口不言。
“后来呢?”众人连声追问。
“后来,呵呵!”杜山摊开双手,“我不记得了。”
顿时哀叹声一片。若非杜山身为三军之首,继承了乔蟾的大部分威望,现在肯定要被众人乱棒赶下台。
杜山看了看远处脸色不善的柳倩,讪然一笑,说:“只是一个梦而已,肯定有些地方记不清楚啊!大伙儿赶紧收拾收拾,准备赶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