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这样想,想多了,又觉得不大痛快。
“卫二郎,你以为她很好么?”
沈素洁那样拦着他,以至于今日,他才能回到宛南。
世人都在羡慕卫氏女与袁氏大郎的婚事,羡慕他们的天作之合,羡慕他们云开见月明。
“你也觉得她嫁给袁从简很好么?”
卫斯越没有说话。
“你听了一路,卫斯越,你不去见她么?”
沈玉珠摸着坟上的土,轻声道“我很感激你能帮我,送我来陪他,就当是我报答你的。”
“倘若你想要她好好活着,就去见她。”
“我阿兄满心以为他算无遗策,以为她腹中真的有了他的孩儿,舍了自己的性命,也要救她。”
说到此处,沈玉珠扯了些笑,似是讥讽,似是悲凉,“偏偏被他最看不起的人给蒙骗了。”
梁成碧为了一个婢女暗地里作假,别说沈素洁,就连她也是不信的。
偏偏她就是做了。
卫斯越听到这里脑中忽然翁鸣一声,追问道“什么?”
沈玉珠依旧看着手中的土,轻声道“阿兄,梁成碧哄骗了你,她没有身孕,你后不后悔?”
她这样问着,心里却是已经有了答案。
他从来是不会后悔的。
“你在西北喝茶的时候,她早已被我阿兄掳来了。连如今的袁从简也从不是真心求娶,他只想将沈氏裴氏斩草除根。”
卫斯越蘧然变了脸色,想要再问些什么,却又不愿再问下去。
便握紧了剑,迅速往山下去。
沈玉珠自顾在旁边挖着坑,一面道“阿兄,你看,爱护她的人很多,你放心。”
等到夜里,她才勉强爬进这个算是坟墓的坑里,拿着磨好的簪子对准了自己的咽喉。
“你放心。”
等到他寻到江全时,袁从简并不在,袁家早就等着卫家来人看一看卫亦舒,见他来了,连歇息都不敢叫他歇息,一路往卫亦舒的袁氏夫妇这里带。
袁夫人看他神情悲怆,却又明知这一切的内情,自觉连开口安抚的脸面都没有,索性托病离开。
卫斯越也并不想听她说什么,只是想要快一些见她。
那短短的几十步,倒像是用尽了他所有的气力。
直到她看过来,喊了声斯越,他才生了勇气走到她面前。
她靠着他,连说话都没有什么力气。
卫斯越便觉得心口的洞像是被填满之后又被重新凿开。
马车走得很慢,她也昏睡得厉害,偶尔清醒时,她就抬起头笑着看他,然后说“斯越,我很想你。”
“我也很想长姊。”
他看到她好似更加开怀了些,便将这句话反反复复的说着。
她便闭上眼,同他说小红,说福宝,说团圆,说如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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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满心里都是对她们的愧疚与痛楚,说她对不住她们。
说着说着,卫亦舒就微微抬起头,伸手给他擦脸,“斯越,你别哭。”
他便闭上眼,只是仍然颤得厉害。
她便握住他的手,轻声道“斯越,你别哭。”
那么多个被折辱得痛苦不堪的时日里,她所有的一切,都送给了他们,连带着性命都送还了,她总觉得自己问心无愧,可现在将这句话说了,她反而觉得无比的难过。
她要死了,可是斯越该怎么办才好。
“我喜爱长姊。”
卫斯越紧紧握住她的手,“斯越大不敬,喜爱长姊。”
他抢先说了,这背德的罪名便自然该全数放在他身上。
她并不说自己自己同沈素洁的事,也不提与袁从简的事,如同他们不提及情愫这件事一样。
马车颠得厉害,她难受得厉害,口中的腥热便止不住的往外涌。
卫斯越用袖子给她擦着,直到袖子染红了,他才停下动作。
等她昏睡过去,他便这样越轨的抱着她,同她说着在西北的事。
说尽了,便只剩下车轮滚动的声音。
“长姊,你再给我簪花,好不好?”
那时他嫉妒袁从简送给她的花,可真的将她手里的花要来了,他才惊觉这份情意并不是他们所能承受的。
他极想极想回到一开始,他们并不亲近,她可以安心嫁人,一世无虞。
一路醒醒睡睡,她呕的血也越来越少,面色却是越来越惨白。
“斯越,我想去外面走走,不想坐马车了。”
她没有半点力气,卫斯越便停了车,将她抱出来,残阳如血,映在她脸上,却添不上半分红润。
“斯越,你上次也是这样背我的。”
她踩在地上如同踩在棉花上一般,他便将她背着,一步一步往外面么走。
上一次正是仲秋,银杏金黄,她大病初愈,却又想偷懒,一定要他背着。
“那我一直背到长姊好为止。”
卫亦舒便轻轻的笑,“你这是什么胡话。”
说完了,她便不说话了。
大抵她还是怕死的,还是想活的。
她这样想着,眼泪便忍不住。
她总是个活生生的人,在他面前,那些怨怼和难过便压不住了。
她不明白,为什么偏偏是她。
为什么偏偏她运气这样不好,遇上的人总是这样不讲理。
为什么就连斯越也失约了,为什么她想活,却总是活不长。
卫斯越便慢了脚步,想要道歉,却又不知该从哪一处说起。
等她哭够了,睡着了,才背着她回马车。
一路走走停停,深夜才赶到留栈。
等她醒,已经是三天后了。
医师来了一批又一批,卫斯越的心也一点一点沉到谷底。
日光难得明媚,她稍稍抬头,便看见窗外的日光洒进来。
她一醒,服侍她的婢女便给她添衣穿鞋。
等她穿戴好了,卫斯越才进来,手中拿了一盏药,卫亦舒看了片刻,还是喝了。
等漱了口,才道“好苦。”
卫斯越将她扶到外面的廊上,往下看,便能看到庭院里的青梅树。
他不提往事,也不提他们要去哪里。
她便问起他在西北的事,“我在梦里也听你说话,说你在西北种青梅树,却怎么也种不活。”
卫斯越看着她,伸手将她耳边的碎发别开了,一双眼眸含了笑,像是碎了的星子落在了他的眼里。
“长姊,我养活了的。”
卫亦舒由衷感慨道“原来西北这种黄沙之地也能种青梅。”
她说完,便慢慢倚在他肩上,“斯越,我误了你。”
他听得心中酸涩胀痛,却仍是笑着“罪责过错在我,并不在长姊。”
卫亦舒紧紧攥着他的手,“斯越,你不明白。”
她不是卫亦舒。
可她怎么敢说。
她怕了,怕了沈素洁,怕了公孙卞真,怕了袁从简,怕身边再次出现和他们相干的人,她真的怕了。
卫斯越并未追问,只是道“长姊,你累不累?”
她的身子已经慢慢靠在他怀里了,只有她自己不曾发觉。
卫亦舒勉力伸手接住了吹来的一片叶子,想起那时他们在竹林里打架的场景,勾了勾嘴角。
“如果斯越舞剑给我看,我就不累了。”
他沉吟片刻,还是说了好,等将她安顿好,仔仔细细裹住了,才拿了剑下楼。
文人雅士吃醉了便舞剑舞枪的不在少数,因为并没有人上前凑热闹。
他抬起头,便瞧见她笑盈盈的脸,还有那双眼眸里毫无保留的情意。
风声剑声混在一起,急促的脚步下,是他并不安宁的心。
他舞了半刻,忽然停住动作,仰头看她,她早已歪着头昏睡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