叫做何广伦的年轻人露出微微笑意,抬手扒开面前手指,轻声笑道:“赵局长,你会泅水不?如果会,只怕你身穿内裤上岸,污了围观群众眼睛;如果不会,我一定送上三尺花圈,好好祭奠一番,说不定我也会滴落几滴眼泪,最多三滴,不可再多了。”
从未有过被下属胆敢冒天下之大不违直面顶撞且反唇相讥的赵天霸胸脯剧烈起伏,气急败坏吼道:“给老子滚,滚得远远的!”
年轻人转身就走,脚步轻盈,边走边说:“我何广伦是县委安排任职的县教育局副局长,不是你赵天霸个人的副局长,所以,我当你的话就是一个屁,臭不可闻的狗屁!”
可怜的赵天霸一阵乱瞅,找不着可摔之物。
地上,已经狼藉不堪,犹如眼下时局。
龙头山上,县委宣传部办公室,副部长邓炳辉端起茶杯,轻吹一口,似乎想起什么,又放下杯子。
县委副书记柳建国就嘉州师范保送留城建议名单作出批示那天,两鬓泛霜的宣传部长坐在办公室高背椅上,用手指弹弹批示件,神色诡异道:“瞧,人家之所以能够干倒常务副县长直接升任县委副书记,确实有些真本事的,不光靠他老丈人罩着这么肤浅,瞧,这批文简直滴水不漏,你感觉他同意,其实人家只是同意推荐方向,你感觉他不同意,好像半字没提反对意见。更重要的是,这批文摆明了让教育局和组织部承担责任,若未能兼顾各方利益,包括他柳建国的想法,想必板子举得很高。啧啧,高人呐,实在是高!”
坐在办公桌对面的副部长邓炳辉忧心忡忡道:“柳书记会不会痛下杀手,将小莉剔出修改后的建议名单?”
骆明轩一点不犹豫道:“不会!”
“为何?”
老家伙嘴叨香烟,眼眸半眯,瞧着烟圈袅袅飘走。
想起这一幕,邓炳辉嘴角含笑,这才端起茶杯,轻抿一口。今日竹叶青,远比往日清香。
骆明轩适时走进副部长办公室,两手负后,眼眸半眯瞧着老部下,笑意玩味道:“如此皆大欢喜局面,未必你老邓真就以为柳建国卖了宣传部和我两个老不死的天大面子?在县委副书记面前,你我面子值几文钱?”
赶紧起身相迎的邓炳辉顿时愕然,喃喃道:“难道不是柳书记公道正派之举?难道不是看在明轩部长德高望重的份上?”
骆明轩冷笑道:“你家小莉不过是利益博弈之后的偶然,不过是柳建国将矛盾转嫁给我而已,无论如何赵天霸也不会记恨于他,只会认为你和我私下搞小动作或者以权压人,唯偷梁换柱是也,恐怕今后你我都得面对赵天霸阴奉阳违的难堪局面。”
邓炳辉张大嘴巴,半天没合拢来。
骆明轩转身往外走,展颜笑道:“不管今后局势如何走向,只要小辈所获得利,咱们一身老骨头又有何惧?九月份,我允许你休假一周,送小莉去学校报到吧!”
一向能说会道的宣传部副部长,此时除了“谢谢”两个字,嘴上再也说不出其他词句。
姜氏黄焖鸡店铺门口,两位少年一脸失望,默默望着紧闭的铺门,不知所措。
二人问过隔壁店铺老板,皆不知晓姜姒何去何从。
江宁一屁股坐在门前石阶上,双手搭膝盖,脑袋耷手臂,瞧着地上忙忙碌碌爬过的蚂蚁,自言自语道:“如果那天周末你不带我来吃黄焖鸡,如果你不和子涵拌嘴,如果姜姐姐不匆忙跑回厨房,如果我不知道店铺缺下手,如果我不来求职打点工,如果姜姐姐不推荐我当家教老师,如果没有这些如果,就一定没有我今天,更没有留城工作的半点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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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时啰嗦得像个老太婆的孟家公子,今日没说半句不合时宜的调侃话语,只是紧紧搂住死党肩膀。
二楼上,窗帘微微露出一丝缝隙,两双大小眼睛暗自瞧着楼下店铺门口席地就坐的两位少年。
小丫头摸摸脸上突然冰凉之处,仰头望向泪眼婆娑的妈妈,悄声问:“您咋哭啦?下去跟江宁说几句不成么?说嘛,您究竟伤心啥?不是应该高兴么?”
少妇使劲点头,慌忙擦去泪水,哽咽道:“我本来就是高兴,高兴得流泪而已!哎呀,幺儿,你就莫追问妈妈嘛,多难为情呢!”
突然看到江宁撒腿跑向街道对面的杂货铺,姜子涵百思不得其解,疑惑道:“那家伙想干啥?”
少妇摇摇头。随即,母子俩瞠目结舌。
只见那家伙手提一袋油炸花生米,返回姜氏黄焖鸡店铺门口,身后跟着杂货铺老板,抱着一件啤酒。
石阶上,两位少年各自手持酒瓶,仰脖猛灌一气,随后抓起一把花生米塞进嘴里,嚼得嘎嘣响。
看着这一幕,姜子涵恨得牙齿痒痒的,狠声道:“两个吃独食的家伙,不拉肚子绝不平民愤!”
少妇噗嗤一声笑了。
街上行人路过,瞧着坐在地上的两位少年,惊奇不已,从穿着看,无论如何都不是没钱进饭馆之人啊!竟然坐在人家店铺门口饮酒作乐,算哪门子事嘛?
两位少年你一瓶我一瓶,不时摔得酒瓶铛铛作响。
啤酒也是酒,终究会罪人。
两个家伙幕天席地,头枕双臂,絮絮叨叨说着胡话。
这大白天的,确实有些难堪!
突然,店铺大门打开,少妇店主手扶门框,只是那么静静而立,嘴唇微微颤抖,却吐不出话。
姜子涵从门缝中挤身出来,倒背双手,用脚踢了踢醉得最厉害的那个家伙。
或许心有感应,或许手臂吃痛,江宁微微睁开眼,突然翻身爬起来,不顾身子不住摇晃,跌跌撞撞冲向店铺门口,一把抱着少妇,像个守候多时的孩子终于见到母亲归来,有些伤心,有些委屈,还有些安稳。
被抱住的少妇承受不住巨大冲力,往后踉跄两步方才勉强稳住身形,起初双臂张开不知所措,最后轻轻回抱着较自己刚好小十岁的大男孩,喃喃道:“咱们终于等到这一天……江宁啊……别伤心……更别自责……如今一切……都是你应该得到的!”
姜子涵气恼得不行不行的,白眼都翻痛了,却也莫奈何那个鸠占鹊巢扑进了本该自己独享温柔乡的家伙什么也看不到。
惊醒过来的另外一位少年望着眼前一幕,只是咧嘴傻笑,就如江水满所说草池场镇那个眼泪和鼻涕都分不清的“三瑞”,傻得不能再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