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就是个筑基的小道士,现在真的有必要去揣摩高等级法术吗?
这不是愿不愿意的问题,你让一个初中生直接去高考,是个人也考不上呀!
顺从心意的他此时一点也不想浪费时间,耸两下肩,“怎样都好吧。”
然后转过身去看着南碧村的木匠们把最后一块木板立好,神龛的四面墙壁就算是建好了。
工匠们从神龛上下周围下来,提出满满一个大木桶,从里面舀起解渴的果汁。
师叔祖看着转移注意力的弟子,也是看懂了几分。
圣人有言:上士闻道,勤而行之;中士闻道,若存若亡;下士闻道,大笑之。不笑不足以为道。
所谓下士,便是热爱寻求捷径的聪明人。
这类人,又分为两类。一种是急功近利之人,一种便是知难就退之人。
眼前这第十弟子,便是着第二种人。
他们足够聪明,能很轻易就看清自己的水平以及前路的艰难,并且十分清楚自己要达到那目标所要付出的代价。
相比于前路未知的成功,他们更惧怕失败后白白浪费的代价。因而,便如母鸡卧窝,不愿出走半步。
要放在以前,他王三微衣袖一甩,就不会再过问了,但是如今,天下隐隐有变,连不复征召神使的岳泰山山神都重新要选召使者,不得不多问几句。
况且,萧鸿宇这位弟子,体内炼气,丹田筑基,都是飞速而成,又非是上士不可。
再三思量,还是决定给多一个机会。
“那么鸿宇,眼下可有事情烦你心思啊?”
萧鸿宇一听,耳朵立刻竖起来,慢慢转回身,怀疑的目光直视师叔祖。
师叔祖也半是疑惑,这还从未有过弟子用这种目光看他,一时竟也有些期待起来。
萧鸿宇捡起一块石头平放在胸前,松手看着石头掉落下去。
又捡起石头向上抛起,看着石头从头顶落下。
再捡起来,水平地小力扔出去,看着石头抛落到不远处。
这回他没有把石头捡回来,而是也背起双手,任由山风吹撩起衣摆。
“师叔祖,为何我从任何角度扔出石头,石头最后都会往下落呢?”
王三微道士更加疑惑地看着萧鸿宇,不明白这背后是否还有别意。但是想着想着,他眼神一闪。
他也没想到任何一个解释!
对呀,为什么会往下呢?
往常的思路便是,这就是道,这就是自然。
可是,这个道,到底是怎么说出来呢?
怎么去描述??
萧鸿宇用余光瞥一眼师叔祖,走过去把那块巴掌大的石头捡回来,递到师叔祖手上,“师叔祖,请将这块石头平直地向前方扔出去。”
王三微道士接过石头,轻轻一指弹,石头便如子弹出膛般射出!
“轰~”
一声闷响在另一座山腰上响起,扬起一阵烟尘。
“师叔祖,若一路上皆无阻碍,这石头是会一直平射出去,直到时间尽头呢,还是会最终落在不知名的某处?”
师叔祖缓缓点头道:“自然该是落下的。”
萧鸿宇仰起头看天,“那么,这与我刚刚将石头抛起落下,是否是同一缘由呢?”
“那自然也是的。”
萧鸿宇眼神慢慢变得空洞起来,仿佛整个人幻化到虚无的境地中去。
“那么,我们跳起,无论跳得多高多远,最终也一样会落到地上,这个缘由,跟那块石头,又是不是一样的呢?”
“那也自然该是的。”
“那么,师叔祖。”萧鸿宇正下头,犀利的目光与师叔祖直接对视:“这个缘由是什么?”
师叔祖微微一笑,说道:“缘由,便是道。”
弟子不出所料地笑起来,说道:“山川铁木,皆是物,但山不是川,川不是铁,铁不是木。师叔祖,这个‘落下’的道,是什么?”
胖道士重新捋这胡须,反问道:“那么,你以为呢?”
萧鸿宇笑得更加灿烂,甚至有一种高傲的神色,他转向一边,面朝天地。
“师叔祖,我怕你听不懂啊~”
话音一落,气氛就变得有些尴尬起来。
萧鸿宇的心砰砰直跳,不停祈祷这师叔祖不要计较他一时兴起的无礼之举,他是真想要跟师叔祖好好说说。
师叔祖略施小法,便将萧鸿宇的心思尽收眼底。但这并不代表他就完全不介意弟子的无礼,既然徒弟现在已是惊慌,那不如就用沉默惩罚他一会罢。
从背后传来的沉默让萧鸿宇更加慌张,怕不是今天就要不踢出道门了吧。
作死呀......
小主,
干嘛要说出那一句啊,淦啊......
被惊慌折磨了半天后,萧鸿宇侧过身,硬着头皮咳嗽一声:“我在想......如果一个光滑的小球,在一个无限延伸的光滑轨道上滚动,它会不会最终停在某一处。”
“嗯......这就是我正在烦恼的问题,嗯。”
他试图把话题拉回来。
传递知识并没有那么简单,尤其是向没有基础,但是本身又很权威的人。
教学中,最有效的方法就是循循善诱,引导学生自己去思考。
但是面对一个比自己权威的人,这招就不灵了。
就像在课堂上,学生问老师一个问题,老师可以直接反问说:“你认为呢?”。
但是老师问学生问题,学生就不能反问过去。
所以萧鸿宇现在就处于这样的一个境地,他希望能引导师叔祖去思考一些感觉真实但其实却抽象的概念。
力。
力是真实存在的,这一点毋庸置疑,但其实,“力”这个概念,却是抽象的。
现代的人们,学习力的知识并没有什么困难,那是因为我们之前就已经掌握了基础的数学思维。
也就是说,要教学物理,就要先教学力,而要教学力,就要先教学算数。
那么就有个问题了,要怎么教大自己两个辈分的师叔祖1+1,又不让他误会自己在羞辱人呢?
他越想越复杂,越想越烦恼,越想越不耐烦。
并且还有一个最难搞的问题,你没办法验证。
你说它受力5N就是5N?凭什么?
你说这个合力等于两个分力,它就等于?
说服人的最好方法就是事实,但是这个事实,暂时没办法看得见。
而看不见的东西,是最没有说服力的,哪怕它或许是正确的。
就像物理学上最前沿的理论,弦理论和环理论。这两个理论的从提出到验证到弦理论被推翻,全都是只存在纸面上。
计算起来是这么一回事,但是实际呢?连一个验证的实验都没法做,那么不管理论在多么严谨,计算在多么正确,又怎么样呢?
说不定多个一百年,用新材料做出一个新的测量仪器,观测到的结果直接把这些理论全部推翻,到时候返过来看,这些什么弦理论环理论以及在数学上为论证它们而废寝忘食的努力,就变成一堆废纸和笑话。
所以,要搞科学,还是先从实际的东西做起。
从实践中总结理论,用理论去预测实践,再用预测的结果完善理论,相辅相成,共同进化。
这样才对。
他点点头,学而思,思而学。
“师叔祖,我脚踢这块石头,是不是在用力去踢?而如果我不踢这个石头,它是不是就不会动?那么,我们假设有这么一个东西,就叫做‘力’......”
工匠们一开始就是左耳听一句,右耳漏一句,但是听着听着,隐隐感觉似乎空真观的道爷们讲的东西他们居然能听得懂。
几个胆大的好奇学徒,蹑手蹑脚地走进几步,反而被使唤去把锤子钉子拿过来,就顺势坐在旁边一起听,时不时还被提问两句,作为教学的例子,渐渐地,木匠们全都围过来,听讲的主体也从师叔祖顺势变成了木匠们。
萧鸿宇索性直接直起腰杆,给在场的所有人讲学。
在工匠们的经验补充下,教学的进度极快,工匠们学得也快,几个聪慧的徒弟还能举一反三,当场学以致用。
岳泰山顶上,粗布粗衣,皮肤黝黑的劳苦人民手里拿着装满果汁的竹筒,围坐在一起,中间站着一位灰白道袍的年轻道士。年轻道士眼神放光,一只手拿着石头,一只手捡起一根细木棍,左右点点,说着一些简明易懂的道理。
炙热的太阳照射在山顶为完工的神龛上,阵阵凉风吹散人群中的酷热。工匠们或眉头紧缩,或若有所思,或豁然开朗,年轻道士面露喜色,不远处的胖道士则目光慈祥地看着人群。
力的概念,受力分析,一路讲到压强,讲到摩擦力。
但是,就在要讲牛顿第一定律的当口,萧鸿宇停下了。
“乡亲们。”他指指盖了一半的神龛:“还是先把山神的神龛建好吧。”
黄木匠站起来,挥手招呼着:“行了行了!干活去!”
工匠们不好意思地笑起来,三两离去,叮叮当当的声音重新响起,比之前更加有力。
萧鸿宇背起手,像一个自豪的教书先生,看着重新忙活起来的木匠们。
师叔祖走过来,他忽而明白,他先前对这位弟子的判断有些差错。
他以前是位不折不扣的闻道勤而行之的上士,只不过是现在变成了闻道大笑之的下士。
不,要说该是位闻道大笑之的上上士。
大道至简,大道至明。
怕不是在这位弟子眼中,天地大道对于他都不过是几句就可阐明的道理,故而才会闻下界所谓道,而大笑之。
可是如此说来,他应当不仅仅是这个筑基的境界才对。
古有山民朝闻道,夕飞仙。
明了大道,凡夫俗子都可一天飞升,这萧鸿宇若真参悟天地大道,又岂会只是筑基呢?
他悄悄掏出一张金色道符,仙气灌入,金符闪亮一下,师叔祖的目光便直射入萧鸿宇的大脑中,弟子的所有记忆,那些记得的不记得的,都悄然被翻找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