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赵不敢多歇,稍作喘息后,马不停蹄地往乡里的五金店赶。买到了绳子和细铁丝,老赵这才放了一大半的心。同时,之前拉麦草杆子,和刚才奔波买尼龙绳及细铁丝带来的疲累,全都涌上身来。
从乡里的五金店返家的半路上,紧张的神经一放松,他的腿儿直打哆嗦,身子骨儿像散了架一样,冷风一吹,他几乎有些站立不稳。真是人老了不中用,不歇歇还真缓不过劲儿来,老赵这么想着往路两旁看。
路两旁有许多粗细不一的杨、柳树。这些树都栽好些年了,栽这些树苗子的时候,老赵也是植树人,每个村子里都出人参加植树任务。
杨树长得快,每一棵杨树的树干都比柳树粗壮且高。上两年乡里说要伐树修路,不知道什么原因,一直没有落实,这些杨、柳都还好好地在原地长着。
老赵挑了一棵比旁边的其他树长得更其粗壮些的杨树,背风靠着树干坐下去。秋冬季节的下午,时间很短,四五点钟的时候天幕就暗沉下来,夜色开始弥漫。
老赵背靠杨树干,粗壮的杨树干又将将温度降得越来越低的西北风抵挡了不少,他的腰舒服很多,平放的双腿上的筋也不再抻得那么疼,比刚才走路的时候脑袋上的血管子一胀一胀好多了。但是有一样感觉不好,他之前着急慌忙拉麦草杆子和奔忙着买捆扎辅料,弄出的一身汗,走动的时候没有觉着,现在一停下来,身上但凡出汗的地方都凉津津的,就像穿了一件被冰水浸泡过的内衣似的。
黑色的天幕就要罩下来了,气温也越来越低,这样下去可不行,老赵双手撑地想站起来,可是他的两条腿儿,靠它娘,就像软面剂子一样,一点儿作用都不起。这样试了好几次,最后老赵的手臂连抬一抬的劲儿都没有了。
夜色完全黑下来的时候,老赵听见身后的马路上传来了行人走动的声音,他把脑袋靠在杨树干上,想借助杨树干的支撑把脸扭过去,叫一叫那个走路的人,可是杨树干一点忙也帮不了他,他的脑袋一动也动不了。不仅脑袋无法动弹,他的眼睛所见,也是一片黑暗。
动不了,看不见,喊一声总可以吧。老赵张了张嘴巴,嘴巴也不争气,他喊出的声音却只在喉咙里来回窜,咕噜咕噜,越来越多的腥膻又粘乎乎的粘液堵在喉咙口,一个字也跑不出嘴巴。
就这样吧,人老了一点儿用都没有了,老赵想,叫不着人,老伴儿一定会来找他的,她知道他一直在整理他们家的草苫子。就算老伴儿的眼神不好,看不见他,儿子和儿媳从屿石县下班回家,总得过来找他。
暗夜里的风愈大起来,从树干的侧旁刮过,势如破竹,“扔扔”地尖叫。开始的时候,老赵还能听见,过了一会,他感到浑身躁热,几乎要把身上的衣服都脱掉才能凉快些,更舒服一些,耳边尖啸的风声他也听不清楚了。
因为天黑得早,加上风大温度陡降,恐怕还要下雨,赵振邦和孙叫枝没有在工地上食堂吃饭,着急扒拉往家赶。到家的时候,爸爸妈妈都不在家,院门还上了锁,赵振邦怀疑爸爸妈妈还在蔬菜大棚里头忙活,决定前往去找。
孙叫枝的肚子已经显形得厉害,近段时间,赵振邦不大同意让她继续去屿石县上班,但孙叫枝认为去办公室上班,又不需要她干体力活儿,不过就是打打字,复印复印文稿之类,累不着她,况且老是在家待着不走动,对胎儿也不利。但是现在摸黑去蔬菜大棚,赵振邦不让她去,安排孙叫枝在家门口等着就行了。
赵振邦在蔬菜大棚里没有找到爸爸妈妈。蔬菜大棚的草苫子还没有捆扎好铺上去,麦草杆子在一旁堆积着,也没有看见捆扎麦草杆子所需要的大量绳子和铁丝。赵振邦判断爸爸妈妈应该去乡里买尼龙绳和铁丝去了。他转身骑上电动车就往通向乡里的那条马路上去。刚从菜地那条路拐上正道,电动车的灯光就把他妈妈照见了。
赵振邦的妈妈把从乡里找到赵油坊村,又从赵油坊村找到乡里,来来回回找了好几遍,也没有找到老赵的经过讲了一遍,把赵振邦急坏了。他先让妈妈赶紧回去歇歇,爸爸和蔬菜大棚的事儿都别担心,他一个人去找就可以了。
赵振邦骑电动车先去乡里找,乡里的超市和五金店,秋冬关门早,他挨个敲门,问店主有没看见他爸爸前来买东西。超市没有问到,他去五金店。乡里的五金店就两家,他一问就问到了。
店主说老赵过来买绳子和细铁丝是不错,但是他早就走了,天还没有全黑他就赶回去了。
你爸爸说,蔬菜大棚就等着他的绳子和铁丝了,他得赶紧回去,店主复述老赵的话。
赵振邦沿那条通往赵油坊村的马路往返五六次,把电动车都跑没有电了,也没有找到老赵。路上找不到,他又在乡里的所有能找到的公共卫生间和能进去解手的私人厕所都找了个遍,连他爸爸的人影子都没有找到。他把没有了电的电动车往路边一扔,去超市买了一个手电筒。他不相信爸爸能凭空消失,他在那条从乡里回家必经的马路上一边走,一边找。
从他身边开过去的一辆小汽车引起他的注意。眼前的这条村村通公路十分狭窄,一车一人相向或者同向而行,稍不留神就有可能出意外。他甚至怀疑是过路的车辆将爸爸撞了,怕被人发现,把爸爸装上车拉到外地抛弃,他的注意力一度放在路面是否有血迹上。
赵振邦平时不爱看书,也不爱玩儿手机,不知道是不是这个原因,他的视力保持得很好,一点儿都不近视,借助手电筒的光照,不用弯腰,就能把马路上但凡肉眼能看见的东西都看得清清楚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