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毅到了榆林之后,第一时间去了饥民营地。
他没有通知赈灾属官,只是带着李过、王徵装成普通百姓,巡视饥民营的情况。
说是营地,其实就是靠着一片土坡扎的破旧窝棚。
除了一些木头搭建的简易窝棚,好些饥民铺了干草,用破布树枝搭建个棚子,一家四五口就住在里面。
密密麻麻的窝棚里,也没有水渠厕所,好些百姓用桶打了水熬煮树皮田鼠,生活污水直接泼到一旁的空地上。
随着天气变热,整个饥民营地散发着难闻的味道,到处都是排泄物,苍蝇蚊虫到处乱飞。
穿过一群瘦骨嶙峋,麻木呆滞的饥民,李毅脸色无比难看。
要知道王朝更迭,千百年来赈济灾民,前人总结了许多赈灾经验。
可是看了一遍饥民营地,却无半点组织管理的痕迹,到处都是乱糟糟的,脏乱差,全靠饥民自觉。
这说明根本就没有官吏出面处理这些事情。
王徵气的胡须抖动,愤怒的道:“民生多艰,饥民更是艰苦。可官府何在,官吏何在,竟让局面变得如此糟糕。”
李毅没有说话,他的心里也很愤怒。
官府贪污腐败固然可恨,但是懒政怠政不作为,更加恶劣。
一行人又绕了半圈,李毅察觉到饥民营地也穿梭着三五成群的人。
这些人明显不是饥民。
他们穿着得体,面红体胖,一看就是养尊处优的人。
李毅跟了上去,想看看这些人到底是做什么的。
刚刚靠近一处窝棚,就见到两个泼皮簇拥着一个管家打扮的男人,他们的面前跪着一家四口。
为首的泼皮喝骂道:“张老三,你他娘的想卖身,今天爷爷请了贵人来了,你怎的又反悔了?是拿爷爷们玩笑吗?”
面带菜色的张老三畏惧的跪在地上,赔笑着道。
“鼠爷,小人卖身是说一家四口给人为奴为婢,可不是单单只卖一双儿女。”
泼皮上前一脚踹翻他,喝骂道:“狗东西,你一条老狗,哪有人愿意买你。今儿爷爷带人来看,你一双儿女都要带走。”
张老三身体虚弱,被踹的躺在地上,半天没爬起来。
管家对此无动于衷,向着身旁的泼皮使了个眼色。
那泼皮立刻上前拽过来一对瘦弱兄妹。
在两个孩子恐惧的目光中,管家一脸嫌弃的用手帕捂着鼻子,走了上去。
他先是看了看两人的头发,然后捏了捏骨骼关节,最后再看看面相,口齿,如同在看出卖的牲畜。
“到底是身子骨弱了些,入了那群老爷的手里,不知道能撑过几天。”
管家猥琐一笑,对着旁边的泼皮道:“老规矩,一个人两斗半的小米。”
那泼皮哭丧着脸道:“老爷行行好,这般半大的孩子都是有用的,您再涨点。”
管家吝啬的摇摇头道:“两斗半小米不少了,这年头,人命值几个钱,老爷我一转眼能买成百上千。”
如今饥民遍地,人口买卖都是买方市场。
泼皮眼珠一转,拉着表情畏惧的小男孩道。
“老爷,这男娃面相姣好,最得城里官老爷的喜爱,你看看是不是涨点。”
管家仔细看了看,有些犹豫。
片刻后道:“这小东西的模样还算周正,做个娈童能讨老爷们的喜欢,算你三斗小米吧。”
泼皮脸上高兴,心里却暗自犯恶心。
这些官绅大老爷不知道什么恶癖,竟然喜好玩娈童。
两人说着话,头发散乱的妇人扑上去护住一对兄妹,摆摆手道:“我们不卖了,不卖了。”
管家的脸色阴沉下来。
泼皮见了拽着妇人头发狠狠扇了几个耳光,将她猛然掼在地上,踢了几脚,喝骂道。
“爷爷们都谈好了,轮不到你做主。”
张老三捂着胸口连忙阻拦,跪在地上哀求道:“鼠爷,各位老爷,你们行行好,饶了俺们吧。”
泼皮理也不理,直接掏出身契就要让张老三按手印。
但凡有半点不从,立刻就是一顿乱打。
管家冷眼旁观,接过身契后挥挥手,随从放下来两袋小米。
泼皮上前拎起来掂了掂,将一包轻的放在张老三身边,嗤笑道:“都快饿死了,还给爷爷我逞英雄。另外一袋小米权当爷爷们的辛苦费了。”
管家随从上前就要带着一对兄妹。
两个孩子不愿和父母分开,撕心裂肺的痛哭。
张老三满脸痛苦的抹着眼泪,可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围观的饥民表情麻木的看着这一幕,无动于衷。
这就是血淋淋的现实,穷苦人的命。
他们根本无力改变。
不仅是他们,就连李毅也见过太多,在慢慢习惯,甚至是麻木。
野外饿死倒毙的尸首,步履蹒跚逃荒的孩童,一家吊死在野外的流民,灾荒之年,这种事情一遍又一遍的发生,随处可见,尽是对黑暗残酷世道的控诉。
眼看着孩子就要被带走,妇人尖叫一声,立刻扑了上来要抢夺孩子。
管家吃了一惊,连连后退,两个孩子哭着扑到母亲怀里。
“还不快将这疯婆子拉开。”
两个泼皮见此立马就要上前,却见一个身材挺拔的少年拦在他们面前。
看到李毅打扮得体,泼皮陪笑道:“这位少爷,您若是来买奴婢,小的稍后伺候。这对兄妹已经被买走了,还请您行个方便。”
李毅冷冷的看着他们,对着身边的布颜道:“将他们的腿打断,问清楚还有哪些人参与人口买卖。”
两个泼皮脸色大变,大叫道:“这位少爷,俺们是曾爷的手下,上面还有总督衙门庇佑,可不敢动手。”
布颜转头看向李毅,只看到一张冷漠的表情。
没有丝毫迟疑,他上前拽住两个泼皮的领子将他们掀翻,然后挥动刀鞘,只听‘咔擦’两声,骨折声响起,两个泼皮顿时惨叫连连。
李毅走上前,冷冷的注视着他们道:“你们口里的曾爷是谁?又有谁庇护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