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真又率性的话,似乎让圣册帝有些失神。
“不必长大,也是幸事。”圣册帝道:“朕的孩子,很小的时候便长大了。”
“这也是朕为人母的失败之处,朕将他们生下,却未能给他们安稳的生活……”圣册帝看向那尊天女像:“而待朕终于有能力弥补时,朕的孩子却不在了,这或许正是上天给朕的报应。”
常岁宁垂着眼睛,没有接话。
她原本被疼痛撕扯着的身体,在听到这番话时,甚至有着一瞬的麻木之感。
明后话中的愧疚她不知真假,或是上了年纪得到了一切之后真的有些愧疚了,也或许是拿来试探她的手段而已,这样的手段,她毕竟也是领教过一回的。
从前在她眼中,她的母亲沉着,冷硬,不择手段,从未对她露出过半分慈爱之色,也从未有过温软话语。
她原以为母亲习惯了如此,直到和亲前母亲抓住她的手,那一句慈爱到甚至带着请求的“阿尚,且帮阿娘最后一次吧”。
母亲甚至颤颤地摸了摸她的脸颊,眼里甚至有了她从未见过的愧疚的泪光,说出了定会接她回家的话。
那时她才知,她的母亲原来也是可以慈爱之色待她的。
她怔怔地看了好一会儿,察觉到那慈爱甚至不像是装出来的,真情到了极致,而这极致的真情,不曾给她留下任何拒绝的余地。
她那时忽然想问,阿娘可知她嫁去北狄后,会经历什么?
但她终究没问。
她的阿娘不是寻常女子,也非不通国朝大事的天真后妃,不会不知道这次和亲代表着什么。
正因知道,才会对她自称一句“阿娘”,才会愧疚,只是这愧疚并不会影响她的阿娘求她去赴那场炼狱。
而她之所以有那一跪,并非是觉得母亲做错了,相反,纵然母亲不来求她,她也早有了答应和亲的决定。
那时的大盛已无力再战,兵马皆疲,国力虚弱不堪,求和是求存的唯一办法。
大盛那时需要的不再是上战场的将军,而是去和亲的公主。
那她就去吧。
她可以去,她应当去,她只是觉得,一个母亲或许不该如此对待她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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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也好,自她有记忆起,她那爱意匮乏而野心勃勃的母亲带给她的只有无尽的要求与索取,她一直在还那份生养之恩,却好似如何都还不清,正好借这件她本就要去做的事来了断吧,也算投机取巧了。
自那后,再想到“母亲”,她是轻松的,因为总算不必再背负那份生养之恩的挟持了。
从她听从明后的安排假扮阿效起,一路而来,她以性命挣脱了那名为亲情的牢笼,既付出了如此代价,便绝不会再束手就擒回到那段让她无法喘息的母女关系里了。
更何况,她还有谜团未解,她还未查到前世要杀她的人是谁,纵是为了保命,她也不能让自己此时便暴露在明面之上。
至于明后此时的愧疚是真是假,她无从探究,也并不在意了。
“常娘子可读过《大云经》,是否听说过天女度化世人的传说?”圣册帝问。
“臣女有耳闻。”
“同样以己身救世的,还有朕的崇月……”圣册帝道:“崇月的经历与事迹,常娘子定然听了许多遍,依常娘子看,崇月与这尊天女塑像,是否有神似共通之处?”
常岁宁便下意识地抬头看向那尊白玉神像。
看过去的一瞬,她披风下的手指指尖震颤。
这尊天女塑像……
她的目光落在那尊神像栩栩如生的面容之上,以及颈间那处醒目的裂痕……
所以,这座天女塔内“供奉”着的,从来不是大云经里的天女,而是她?!
与那尊玉像的眼睛“对视”间,常岁宁只觉四肢百骸皆被摄住,心中惊惑无数。
察觉到明后的视线朝自己移来,常岁宁霎时间敛起眼底惊色,道:“臣女未曾亲眼见过崇月长公主,无从比较长公主与此天女神像是否神似,因而不敢妄答。”
圣册帝未语,只静静看着常岁宁,似决意要从少女身上看出想要的答案来。
常岁宁垂眸立在那里,竭力控制着身体每一处,免使自己显出分毫异样。
不知过去了多久,圣册帝才再次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