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晌午,萧辰从紫光堂出来后满是心思。
索虏的线索就这么断了实在可惜,要是嬛儿能好说好商量,也能厚着脸皮再去问一问了,可照着前几天的那个情形来看,这条路是走不通了。
而易琼又不见了人影,还能和谁商量呢,现在想找人说说话都成了奢望。
“在想什么呢?”
身后有个声音叫住了萧辰。
萧辰缓过神,回身一看竟是七殿下,于是低头拱手示意。
“殿下。”
“伤愈之后一切可安好啊?”
“恕萧辰失礼,近日有事在身,未能登门探望。”
“无妨,新政乃是你所谏,怎么能半途而废呢。”
“走吧,随我到南阁转转。”
萧辰拱手,跟着七殿下徒步来到了南阁。
门前的侍卫皆跪地行礼。
“叩见殿下。”
“嗯,都起来吧。”
“我听说你时常会到南阁读书解惑,有此习惯实属难得啊。”
“殿下过奖了,我只是来此多识几个字而已。”
说话间,二人进了内堂。
一书童上前跪地叩拜。
“先生出城收集经卷,还请殿下随意阅览。”
“嗯,知道了。”
七殿下来到案前端坐,书童燃起炉火,在一旁热茶不说。
“殿下,听说迁到江夏的百姓无粮可食,朝廷可有解决之法呢?”
“哦?此事你也知道了?”
“实不相瞒,早些天徐令跟我说过了。”
“是啊,索虏对我西北边境虎视眈眈,西面司州也不太平,一场恶战恐怕在所难免了。”
“筹措粮草,增防边关,战事迫在眉睫,朝廷此时对郢州那些百姓已无暇顾及了。”
“那就眼睁睁的看着他们饿死吗?”
萧辰言语急促,欠身看着七殿下反问道。
七殿下面不改色,接过书童递过来的茶杯,攥在手里迟疑了一会儿。
“诸臣工终日高谈阔论,竟无一得用之策,你心中疑问亦是悬而未决之事。不过值此寒冬,何处又有余粮可征呢。”
“我听说丹阳郡和周围的郡县正在征军粮,当前京都周边并无战事,为什么不把粮食接济给郢州呢?”
“嗯,你所言倒是在理,不过事情原没有你想象那样简单啊。”
“南国是一个整体,一方有难八方支援,难道陛下不知道丹阳郡征粮的事吗?”
萧辰追问道。
“丹阳郡冬日征粮不假,可新晋丹阳尹乃是晋王,是陛下亲生骨肉,晋王以拱卫京都为由,征些粮草已备后用,这又有什么不妥呢。”
“我还是不能理解,一边有粮食放着不用,另一边无粮可吃,只能等着饿死,难道老百姓的命就不是命吗?”
“呵呵呵,萧郎君莫要激动。”
“庶民姓命当然是命,而且是国运兴衰之根本。可诈注黄籍、篡改身份之恶行尤甚,其祸泱泱,不可断绝。以至于民籍骤减而土地甚寡,捧在尚书省手中那些编户黄籍,只能显露出‘无粮可征’几个大字罢了。”
“您的意思是说普通老百姓的户籍因为篡改而变少,使得名下的土地也随之减少了?”
七殿下点了点头。
“既然如此,为何不奏请陛下,惩治恶行呢?”
“诈注黄籍,早在旧朝便已存在,历代帝王都想方设法去整治,可时至今日顽疾尚存,郎君可知其中因由呢?”
萧辰摇了摇头。
“篡籍只是表象,究其根本,乃是仕家大族为了巩固势力所致。从王公大臣到地方豪绅大族,一个人抖一抖,就能牵出成百上千个依附之辈,不言其他,单单一个太守府上就有门客数十人,而南国二十三州三百五十郡,刺史、太守和府令不下千余人,加之朝中各署衙要员,更是冗杂。可见攀附权贵者,不可穷尽也。如此一来,想彻底整治,绝非一朝一夕之力啊!”
七殿下的一番话让萧辰再次陷入了沉思,殊不知表面繁荣强盛的一个国家,暗地里却藏着如此的黑暗与不公。
“殿下,我有一事相求。”
“你说。”
“我想上疏,奏请陛下调用丹阳郡和京都各仓的粮食,能给多少算多少,以解郢州之急。”
“太仓和东宫仓所储粮食尚有二十万斛,那日我和徐令已经上疏奏请陛下拨粮助郢,陛下考虑再三,同意拨给粟米六万斛,不管怎么说,总能缓一缓吧。”
“至于丹阳郡那些粮草,我看还是算了吧。”
七殿下说着,端起了茶杯。
“晋王刚刚上任,便强行征粮,依我看,他可不光是为了拱卫京都之用啊......”
“难道还有别的想法不成?”
萧辰凑上前去,盯着七殿下。
“你有所不知,每年春夏之交,秦淮河两岸冬麦便可收获,到了那时,征粮并非难事。”
“可值此隆冬之际,百姓多是无粮可纳,只有向大户借来粟米、布麻冲抵,而大户拿着凭据,待明年冬麦成熟时再行讨要,如此一来,京畿之地便无粮可用,东宫,也便无粮可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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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
“晋王小小年纪,竟作出如此无情无意之事!”
“太子和晋王不是亲兄弟吗,他怎么能这么做呢!”
七殿下递了一杯茶,示意萧辰。
“呵呵呵,这便是问题所在啊。太子和晋王都是皇子,故而此事乃陛下家事,我们还是不要妄自评判才是。”
“其实江夏并非无粮之地,只因周边士族大户守着粮食,不见银钱不交粮。而朝廷府库几近亏空,实在拿不出银钱去易粮了。”
萧辰听后坐在一旁,眉头紧皱。
“大户手里有粮,却见死不救......”
稍作思量后萧辰看了看七殿下。
“殿下,我倒是有个主意。”
“哦?你有什么主意?说来听听。”
“数月前我曾提出摊丁入亩之策,如果殿下支持,我们可以向陛下奏请,直接在郢州地区做个试点。”
“一旦政策在那推开,那些有田有粮的大户必定要交税,这样一来,他们手里的粮食就不得不上交朝廷了。”
“嗯,我也想了很久,长远来看,你所言摊丁入亩乃是治国安邦之良策;即便在眼下来看,亦可借此机会帮助郢州度过难关。不过此中过程,定会艰险无比,你可有所准备?”
“还准备什么呢,殿下爱民如子,萧辰深感敬佩。如果我能为百姓做些什么事情,也不枉我来南国一回。”
萧辰低头拱手,七殿下欠身抬了抬萧辰的胳膊。
如此,二人推心置腹,直至南阁关门才散去。
勤政堂里,灯火通明,皇帝时而提笔疾书时而托腮思索。
俞三福听着外边的梆子声摇了摇头。
“陛下,已经三更天了,您多少也该睡会儿了。”
只见皇帝放下朱笔,伸了个懒腰。
“一边是西部战事迫在眉睫,一边是百姓性命危在旦夕,朕又如何睡得着啊......”
俞三福见状挑了挑盆中的炭火,又将地上的水盆换了水,转而来到皇帝面前捶起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