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是乱世?礼崩乐坏,道德沦丧,秩序不存。能在乱世中挣扎百年活下来的关东武家,哪还有什么真正意义上的忠义之士?
就算知道她们都是王八蛋,圣人也得捏着鼻子用她们,总不能把关八州之地往外推,拱手让人吧?
大家都贪,等于没人贪,所以我才说没有贪腐,只有内斗。
半泽直义一个外来姬武士,在关东无根无蒂,只用不到一年时间就把整个关八州的遮羞布撕下来,掀了个底朝天,你觉得正常吗?
虽然我不知道具体内幕,但我敢保证,关东必然有人在暗中帮助半泽直义,推波助澜。
半泽直义被人利用了,你也被人利用了,你们所谓的忠义,所谓的大义凛然,只是别人内斗的政治工具。
其实圣人什么都明白,但他不得不徐徐图之。
如果能在关东提拔出足够的忠义之士,圣人还搞什么留学生,搞什么蓝衣众,搞什么期待下一代?
就因为无人可用,又不得不用,所以圣人只能是难得糊涂。
关东这摊烂账,圣人从来都是心里有数,哪里需要你来充什么英雌,用什么半泽直义来查探关东?
本来一切都掩盖在桌面下,就算知道下面存在一个茅坑,那也只是臭了茅厕,等熬走这一代人,再慢慢清洗干净就是。
可你倒好,直接派人把茅厕给炸了!我要是圣人,别说是半泽直义的人头,你的人头我都想砍了!
直政,圣人他是真心宠你,是真在维护你,你可要长点心,别再给圣人添堵了。”
井伊直政被养父一番肺腑之言说得木木呐呐,一时无语。
这也就是自己最亲的人,才会如此掏心掏肺教育她,把事情刨开说透,旁人真不会如此细致明言。
可这番话,也让秉持忠义,主管监察的井伊直政有些颠覆三观,目中透出迷茫。
自己真的错了吗?
执着于大义,公义,正义的自己,半泽直义,鬼头悠亚等等年轻人,我们真的错了吗?
这世界就该是肮脏不堪?臭不可闻的龌龊就应该掩盖在粉饰太平之下,装作不知道?
半晌,井伊直政叹了一声。
“父亲苦口婆心,我很感激。
但如果年轻人也这么思考问题,那这个世界就真的完了。
我们希望追随圣人,建立一个美好的新世界,如果我们与眼前肮脏的旧世界妥协,那岂不是活成了笑话?
鬼头悠亚死了,半泽直义在等死,我能够接受她们为理想而死,却无法容忍她们变成一个笑话。
总要有人为她们发声,就算是为了斯波家的未来,为了斯波天下更好的社会风气,我也必须挺身而出。
这是我对圣人的爱,我不允许这个肮脏的旧世界,玷污了圣人的新天下!”
井伊直虎看着目光坚定的养女,亦是无言以对。
井伊直政的固执,让圣人头疼,让养父头疼,但他们却无法彻底否定井伊直政的想法。
一个孩子的真正长大,就是从发现这个世界的丑陋与肮脏,却依然深爱着这个世界,拥抱着这个世界,希望能把这个世界变得更好。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斯波义银与井伊直虎都不如井伊直政,井伊直政这些坚持义理的年轻人,才是社会进步的原动力。
摇摇头,井伊直虎说道。
“我好话说尽,听不听在你。我也老了,这份家业终究要你来做主,你想怎样就怎样吧。”
望着养父两鬓的斑白,井伊直政有些愧疚,低下头沉默一下,又忍不住说道。
“武家义理促进会的贪腐大案闹得这么激烈,但在父亲您看来却是轻描淡写,好似浑然不在意。”
井伊直虎笑道。
“我说了,英明不过圣人。
圣人战无不胜,纵横天下已有十年,关东大地早已被打服了,有圣人在,关东就闹不起来。
无非就是一些钱粮被挪动了地方,不管是挪到各家自己的仓库,还是被挪用去堺港,只要圣人一句话,谁敢不还回来?
既然钱粮无亏,那又能出什么大事呢?”
井伊直虎并不知道,被挪用到堺港的大笔钱粮,已经被高田阳乃笑纳,随时可能蒸发得无影无踪。
作为传统武家的她,还没有意识到这场巨大的风暴才刚刚开始。
其实就连斯波义银自己,也没有清楚认识到问题的严重性,还以为一切尽在掌握。
而井伊直政此刻,更关心的是能不能救下半泽直义这个人。
乱世少有义理,半泽直义的做法虽然激进,但却是井伊直政认可的大义之士,实在不忍看她这般丢了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