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小聚
酒席上剩下了郭世五和王荫泰。郭世五的脸黑得像一片乌云,他没想到,马衡这小子竟如此不识抬举。王荫泰也骂了起来:“这帮孙子,竟然连老子的面子都不给,不煞煞他们的威风是不行了。”郭世五点了点头。
王荫泰又说道:“五哥,不如把易培基拉下马,再做了这两个孙子?”
郭世五犹豫了片刻,问道:“真的要这么做吗?”
王荫泰阴鸷地一笑:“五哥,易培基不下马,你就没有机会。正好我认识一个人想扳倒易培基,我想到了一个计划,不过需要一点时间,还需要五哥你出面作个证。”说罢,王荫泰附耳在郭世五的耳边嘀咕了几句,留下几声奸笑。郭世五想了想,终于叹了口气:“唉,虽然有失道义,但也没有别的办法了,就这么办吧。”
不久后,司法总长王荫泰收到故宫博物院副院长张继的举报,说易培基联同他的女婿李伯玄和下属利用职务之便盗卖国家宝物,而且证据确凿,证人正是北平古董大家郭世五。这个新闻立即引起了整个北平政界的轰动。在案件真相没有调查清楚之前,易培基为了避嫌,不得不暂时辞职。
在此之前,郭世五早已经和张继见过面,而且达成了协议,一旦将易培基拉下马,国民政府肯定会认命张继为院长,等他一上任,双方就会有合作的机会了。然而,人算不如天算,正在张继打着自己的如意算盘时,国民政府竟然认命了马衡为代理院长。也就是说,张继的计划落空了。
就在郭世五郁闷不已时,突然有家仆来报,有个叫马衡的人登门拜访。郭世五心中更加疑惑:这个马衡,在这样的时刻来访,会有什么事?难道他是为了谈《快雪时晴帖》的事?
郭世五吩咐家人,有请马衡进屋。马衡带着一个年轻人进了屋,两人客套地寒暄了几句,郭世五笑着问道:“不知马院长此次来访,所为何事?”
马衡喝了一口茶,沉吟了一会儿,抬起头正色道:“不瞒郭先生,我此次来,是带来了《快雪时晴帖》真品,来请您鉴赏的。”
郭世五心中更加惊奇,这个马衡,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难道说,他要将《快雪时晴帖》偷偷转卖给他?
郭世五按捺住心中的好奇,连连说着使不得。马衡给身边的年轻人使了个眼色,年轻人小心地从身后包裹里取出一幅画轴,细心地慢慢打开。郭世五眼前一亮,果然是《快雪时晴帖》真品。
郭世五的目光简直不舍得从字画中移开,看来今天马衡是真的来卖画谈价的,原来他才是躲在幕后的黑手。郭世五去除了心中的疑惑,口气就轻松起来:“马院长,这幅字画,您想要个什么数?”
马衡笑而不答,这神情让郭世五又有些不自在起来,只好抬起头来说:“马院长,我郭世五还略有家财,您有话直说。”
“好,那我就直说了。”马衡开口道,“郭先生,我这次来,不是卖画,是想让‘三希宝画重聚的。”
“重聚?”郭世五倒吸了一口凉气,马衡怎么会知道其他二帖在自己手里?郭世五忙打了个哈哈:“马院长说笑了,我这儿可什么都没有,怎么能重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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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衡的面色凝重起来:“郭先生,您也算是我们古董界泰山级的人物,您就忍心看着三件稀世珍宝分离?今日我带着真品上门,足见我的诚意,如果郭先生再这样遮遮掩掩,就有失大方之数了。我不会追问您的二帖是从何而来,但自从您上次急迫地想得到这幅《快雪时晴帖》,我就敢肯定,另外二帖在您的手上。这个乱世,除了您有能力得到它们,还会有谁?唉,故宫国宝为了不再受日本人的困扰,已决定不久后将全部南迁至南京,再想重聚,恐怕还是要看郭先生您的态度了。”
马衡的一席话说得铿锵有力。郭世五呆呆地看着马衡良久,终于豪气地大笑起来:“马院长,痛快,真人面前不说假话。就冲您这份魄力,今天我们就一起开开眼,让‘三希宝物重聚一次。”
郭世五没想到,自己保守了多年的秘密竟然被识破,马衡说得没错,九一八后,国军节节败退,北平的命运谁也说不清。若家国不再,个人贪求仿若云烟,又何必缩手缩脚,索性放下一切包袱,难得一次痛快。虽然彼此都不能拥有对方的宝物,让它们聚一次又何妨?
小小的屋内,铺展着《快雪时晴帖》、《中秋帖》和《伯远帖》。马衡和郭世五都久久不语,在历史的长河中,这虽是短短的一瞬,但足以震撼人心。只是谁也不知道,这一次短暂的相聚之后,下一次相聚又会在何时……
4.承诺
郭世五突然就感觉自己老了,他没想到日本人来得这么快。
日本人真的来了,而且来到了郭世五的家里。王荫泰带着一个叫武田的日本长官敲响了郭世五的家门,郭世五看着王荫泰点头哈腰的样子,心里特别烦闷。
武田叽里呱啦地说了一大堆。郭世五依稀只听懂了“古董、宝贝”。郭世五心中依稀有些明白,他看了一眼王荫泰。王荫泰将郭世五拉到一边,悄声说:“五哥,您放心,您在北平的安全由我罩着,我和武田长官关系甚好。但是……武田先生对中国的字画特别有爱好,您看有没有什么好的东西,拿出来‘卖点给武田长官?”
郭世五冷冷一笑:“我不是你的五哥,我的安全也用不着你!而且日本人的马屁我自己会拍。”说罢,郭世五把王荫泰晾在一旁,单独向武田招了招手,来到后院的一个精致的小房边。他打开房门,对着武田说道:“日本佬,这里面都是我的宝贝,喜欢什么,尽管挑吧!”
房间内,各样花窗,上面堆满了各种精美的瓷器。武田根本没听懂郭世五对他的称呼,喜笑颜开,但随即又和王荫泰比画起来。王荫泰连连点头,笑着对郭世五说道:“五哥,别说我没帮你。武田长官喜欢的是书画,您看……要不您把珍藏的三希堂的两幅字画,拿出来让武田长官欣赏一下。”
郭世五勃然大怒:“王荫泰,念你我以前有过交情,想不到你今天竟会栽赃给我?我什么时候说过我有什么三希堂的字画?”王荫泰脸上有些挂不住了:“五哥,别说我没提醒你,当年你陷害易培基,我可没少帮忙。你这样的老江湖,我会不知道底细?没有那两幅字画,你当年怎么会费那么大心思想要买那幅《快雪时晴帖》?”
郭世五惨笑一声:“对,当年我是卑鄙下流,不择手段。但即便我是一个畜生,我也知道,国不能卖!”王荫泰脸上不由得一阵白,一阵红。武田感觉到了郭世五的不友好,冷冷地看向了他。郭世五依然不卑不亢地对武田说道:“谁都知道我郭世五以瓷发家,书法没有,瓷器如果你喜欢,这里的随便挑。回去可别说我们中国人不懂待客之道。”
武田哪里听得懂郭世五的这一番长篇大论,只好问翻译官,听懂之后,武田又问王荫泰:“你说这位郭五爷是你最好的朋友,他好像不太欢迎你?”王荫泰是哑巴吃黄连,只好苦着脸,赔着笑说:“是的,我朋友最近心情不太好,而且他最好的收藏是瓷器,要不,您还是挑点瓷器吧。”
武田茫然地点了点头,只好装腔作势地随手拿了几件瓷器,丢下一些钱,离开了。郭世五冷冷一笑,这里其实根本就是个赝品仓库。
这天夜里,郭世五一个人坐在院中,儿子郭昭俊哼着小曲进了门:“爹,今天我又给日本人送去了一批当年你烧造的瓷器,这帮日本佬,哪里认得古董,都喜欢得不得了,给的价钱可不低,咱们要发财了。”
郭世五仍然一言不发,郭昭俊有些不明白了:“爹,这赝品都能卖古董的价,您怎么好像还不高兴呢?”郭世五抬眼看了儿子一眼。这混小子心中只有利益,根本没有丧国之耻。他懒得再和儿子多说什么,只是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说:“今天我听说易培基老先生已经病逝,我明天要去上海祭奠—下,你帮我收拾一下。”郭昭俊赶忙制止:“爹,上海正在打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