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柳若蘅奔波在混沌局路上的时候,长风使的选拔已经开始了。选拔被安排在勺水边,工匠们早已在连着的岸边造起一座“按歌台”,按歌台百尺见方,三面围水。按歌台周围布了轻纱帷幔飘逸灵动,加上如今时节百花竟开,芙蓉牡丹、榴花海棠等等装点着这个舞榭歌台。
选拔分三天举行,共有三轮。第一轮考察的是女红,也是一个基本的脸面,要说这些愿意或者不愿意来参选的小娘子们还有点心头念想,便是通过这次选拔,能够给出身不够好的自己一个展示的机会,抬抬身价,让富贵人家看得上自己,最是怀揣这个心思的便是苏待弦;花鸟使拿着户籍册子到济世药庄相看的时候,足足被眼前透着聪明乖巧劲的小美人给惊艳了。苏待弦又是端茶倒水、又是温柔轻语,末了又提了两服庄里特制的、千金难求的滋补金药送上。谁能保自己一辈子没点大病小痛的,花鸟使见苏待弦这么懂事又通晓医术,自然也客气一些。
女红考题是“江南景”——看起来没什么难度,哪个小娘子打小没画过江南景,但是要把它绣出来,还得争彩,便不是简单的事了。女红选拔,要求参选人当场绣完,并请宫里尚功局的五位女官共同商议定夺。苏待弦绣了一幅春日百草图,金银花、龙胆草、知母、苍术、甘草、玉竹、桑葚……这些春天里开花结果的百草长在扇沿处,向中间开出花来,每种都奇巧夺目,仿佛能飘出百草香来,只是在宫中女官看来,格局小了些。瑞娘打小学的是家乡的刺绣,她最擅长绣桃花,于是她绣了一幅十里桃林图,若是放在家乡,瑞娘的绣品一定能算得上上乘之作,但在女官们看来,这充满龟兹风情的桃林与绿洲与江南还有些不一样。
繁缕的年少多把时间花在了瑶恩宫里,女红上基础扎实但并不用心,见过成百上千绣娘的考官们眼光毒辣,瞥一眼姿势动作,就知道是否精工熟练。好在她心境胜意,远处水墨青山、中间青油水田、近处垂柳几株,这样留白便多了不少,巧思之下,繁缕也拿出了一幅完整精细的江南春景来;最令女官们满意的还是严婧璇的春日牡丹图,她现场取景,速度快而绣工精巧,花团锦簇、寓意吉祥,整个扇面富丽万象。严四娘还动了些小心思,她从袖子里拿出一小盒花蜜,轻轻抹在扇沿上,女官们审定时,恰恰落了一只蝴蝶在扇面上——第一轮严四娘拔了头筹,孔二娘列第二,三四名都被其他官家娘子摘了去,繁缕、待弦紧随其后,瑞娘排在第七,末的四位便领了赏回家去了。
第二轮考察的是诗乐,大瀛人人能诗,不会写也能读,不会读也能背,再不济没有文绉绉背诗的场面,也能在田间酒肆放飞、咏唱那些风靡遐迩的诗歌。对于器乐,贵族官宦女子更不在话下,但如何与可歌可颂的诗结合在一起,亦是成了一桩费心事。只是稍微有些门路的、或者被关照过的,早早地备下了答案,在家里反复排演过很多回。虽说所有的女子都被蒙上了一层面纱,宫里来的考官只凭听音去辨能力,但是总有几人,即便隔上厚厚的屏风,也总仿佛有火眼金睛一般。严四娘的师父,那个昆仑奴,在旧僚抵达江南的时候就去接风洗尘了……这一轮她择春景、选春曲,一曲美轮美奂的阳春白雪琵琶曲奏出了春日里的活泼盎然,加上白乐天的春行歌,婉转诵来,赢得众人喝彩。
苏待弦的器乐功夫与被宫廷乐师调教过的达官贵人家的女子比起来,被甩出了几条街,横笛一曲虽清新悠扬,韵味上却少了些层次,这一轮里名次直接掉到了尾端。
宫廷乐师调教的自是点滴不差,但是“野路子”来的反倒备受期待。听闻瑞娘也被选中参选,全江南的人都涌到勺水边翘首以盼。这轮考题,瑞娘信手拈来,她只把时间花在了她的演出服装上——她请霓雀庄的裁缝做了一顶孔雀形状的发冠,用金丝线做了一件蓝绿彩羽衣。
达官贵人家的小娘子们没人愿意为众人而歌,只有瑞娘一位乐伎愿意献唱。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她充满龟兹风情的琵琶,弹拨着飒飒西风的曲调,唱着“龙衔火树千灯艳,鸡踏莲花万岁春”徐徐飘来。众人目光难及她身上所有的艳丽,琉璃流苏面纱没有遮去她明媚的大眼睛,她如西方祥鸟降临,引吭高歌,五彩夺目。众人无不屏住呼吸,生怕一个稍重的吐气会让眼前的仙子不翼而飞。果然一曲过后,众人手中的牡丹都飞向了瑞娘,以示他们无限地喜欢。
繁缕一直在思索的是,要将自己的水准发挥到什么程度上。花鸟使的话也不无道理,弟弟还小,阿耶年事已高,叔伯兄弟亦没有一个有用的,她盘算着要为长孙家挣些颜面。第一轮她使出全力,也比不过那些手巧的官家娘子,落了后尘。她的琴技是得瑶恩宫师父亲传,历来有仙乐之音的雅称。这一轮,她总得追点回来。长孙繁缕在江南名媛圈没有如严四娘、孔二娘那般持有大家闺秀的名声,她表现得极为低调。因为常年在瑶恩宫,她能赶上的社交活动极少,大家只当她害羞不爱出来社交,偶尔去了也就只是微笑问好——那些插花、斗茶她都只在旁边看着,为的是认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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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场拿题,繁缕静静地把自己的灵机琴放在案上,她给它起名“春雷”。自从瑶恩宫下山后,繁缕还是会想念那里宁和的景色与生活,也无多想,一曲《风入松》在湖面响起,她坐在一叶小舟上,任风而动。“……美人援琴弄成曲,写得松间声断续……美人夜坐月明里,含少商兮照清徵……”琴音一起,坐在评审席的尚仪局司乐与首席乐师便为之一怔,一直忙前顾后的毕辰一听到此音,也停下了忙碌的脚步细听起来,他还没有听到过比照影更好的琴音。江南不少闻风而来的墨客本只想当做春游凑个热闹,却未想还能在此听得如此天籁之音。他们停下了热烈的讨论与闲聊,只为能静听此音。人头攒动的勺水边悄无声息,似入月夜,能看得远山横绿,也能听得风声慢慢。曲罢,松涛如波,掌声雷动。
如果说莱瑞卡的琵琶曲奏出了当世的繁华与包容,那繁缕的琴音抚动的便是千百年来这个国度的品性与精神。花鸟使不懂乐,但也听出了不同寻常,他望了望评审们的表情,似乎有些后悔对这个没落的贵族说了重话。
“长孙娘子深藏不露,没想到同在江南一起长大,我们却不知你有这样的好技艺。”孔二娘和严四娘并没想到还会蹦出匹黑马来,她们以为柳若蘅不参加,“长风使”的称呼必然在她们两人里产生,第一轮过后,这两人之间的斗气便消停了,现在一起同仇敌忾,把炮火瞄向了繁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