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谢了蝴蝶也没得情分了,树高头蝉叫得闹麻麻的。
野蚕做成茧火石榴开得好看,水池头新的荷叶长出来了。
那天正走起的时候,忽然天晚了,又看到山路旁边,有一个村子人家。唐三藏说:“悟空,你看那太阳落山像藏起个火镜,月亮升起来东海像出现个冰轮。幸好路边有一家人,我们去借宿一晚上,明天再走。”八戒说:“说得对,我老猪也有点饿了,去人家要点斋饭吃,有力气,好挑行李。”孙行者说:“这个恋家的家伙!你离开家几天,就开始抱怨!”八戒说:“哥哦,不像你这种喝风抽烟的人。我跟到师父这几天,经常饿半肚子,你晓得不嘛?”唐三藏听到说:“悟能,你要是在家的心重的话,就不是个出家的人了,你还是回去算了。”那个呆子慌得跪到起说:“师父,你莫听师兄的话。他有点污蔑人。我又没抱怨啥子,他就说我抱怨。我是个直肠子的憨货,我就说肚子饿了,好找个人家化点斋饭,他就骂我是恋家鬼。师父啊,我受了菩萨的戒行,又承蒙师父怜悯,情愿要伺候师父往西天去,发誓不得反悔,这叫做吃苦修行,咋个说不是出家的话嘛!”唐三藏说:“既然是这样,那你起来嘛。”
那个呆子一下子跳起来,嘴巴头絮絮叨叨的,挑起担子,只有死心塌地,跟到前头走。很快就到了路边人家门口,唐三藏下马,孙行者接过缰绳,八戒歇了行李,都站到绿荫下头。唐三藏拄起九环锡杖,按了按藤缠篾织的斗篷,先走到门前,只看到一个老头儿,斜靠到竹床高头,嘴巴头嘤嘤地念佛。唐三藏不敢大声说话,慢慢喊一声:“施主,问个好。”那个老头儿一下子跳起来,急忙收起衣襟,出门回礼说:“长老,有失远迎。你从哪个地方来的嘛?到我这个穷人家干啥子嘛?”唐三藏说:“贫僧是东土大唐的和尚,奉圣旨上雷音寺拜佛求经。刚好走到这儿天晚了,想到你家借住一晚上,千万方便一哈。”那个老头儿摆手摇头说:“去不得,西天难取经。要取经,往东天去嘛。”唐三藏嘴巴头没说话,心头在想:“菩萨指到往西去,咋个这个老头儿说往东走嘛?东边哪点儿有经嘛?”不好意思说出来,半天不回答。
话说孙行者干脆凶得很,忍不住,上前大声喊:“那个老头儿,你这么大年纪了,一点都不懂事。我出家人老远来借宿,你就拿这些让人讨厌的话来吓唬我。要是你家窄得很,没地方睡,我们在树底下,也好坐一晚上,不得打搅你。”那个老头儿拉住唐三藏说:“师父,你倒不说话,你那个徒弟,那个拐子脸、别颏腮、雷公嘴、红眼睛的一个痨病鬼样子,咋个反而冲撞我这个年老的人嘛!”孙行者笑起说:“你这个老头儿,太没得眼力见了!像那些长得好看点的,叫做中看不中用。想我老孙虽然小,但是很结实,皮里头包起一团筋。”
那个老头儿说:“你想必有点本事。”孙行者说:“不敢吹牛,也还将就看得过去。”老头儿说:“你家在啥子地方嘛?因为啥子事情削发当和尚嘛?”孙行者说:“老孙祖祖辈辈在东胜神洲海东傲来国花果山水帘洞住。从小当妖怪,叫悟空,凭本事,挣了个齐天大圣。就因为不接受天庭的俸禄,大闹天宫,惹了一场灾祸。现在脱离灾难消除灾祸,转而拜入佛门,追求正果,保护我唐朝皇帝派下来的师父,上西天拜佛走一趟,怕啥子山高路险,水阔波狂嘛!我老孙也捉得到妖怪,降得了魔。伏虎擒龙,踢天弄井,都晓得点。要是你府上有啥子丢砖打瓦,锅叫门开的事情,老孙就能给你摆平。”
那个老头儿听到这番话,哈哈笑起说:“原来是个撞头化缘的熟嘴和尚。”孙行者说:“你儿子才是熟嘴!我这些时候,就因为跟到我师父走路辛苦,还懒得说话嘞。”那个老头儿说:“要是你不辛苦,不懒得说话,好得很,活生生要把我聒噪死!你既然有这样的本事,西边也还去得,去得。你一行有几个人嘛?请到茅屋里头住。”唐三藏说:“多谢老施主不责怪,我一行三个人。”老头儿说:“那另外一个在哪儿嘛?”孙行者指到说:“这个老头儿眼睛花,那绿荫下头站到起的不是嘛?”老头儿果然眼睛花,忽然抬头仔细看,一看到八戒那个样子,就吓得一步一跌,往屋头乱跑,只喊:“关门!关门!妖怪来了!”孙行者赶上去扯到起说:“老头儿莫怕,他不是妖怪,是我师弟。”老头儿战战兢兢地说:“好!好!好!一个比一个丑的和尚!”八戒上前说:“老官儿,你要是以相貌取人,那就错得离谱了。我们丑是丑,但是都有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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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老头儿正在门前跟三个和尚说话,只看到那个庄子南边有两个年轻人,带起一个老妈妈,三四个小娃儿,卷起衣服光起脚,插秧回来。他们看到一匹白马,一担行李,都在他家门口闹麻麻的,不晓得是啥子来历,都一哈围上来问:“干啥子的嘛?”八戒调过头,把耳朵摆了几下,长嘴巴伸了一哈,吓得那些人东倒西歪,乱跌乱撞。慌得唐三藏满口招呼说:“莫怕!莫怕!我们不是坏人,我们是取经的和尚。”那个老头儿才出了门,搀到妈妈说:“婆婆起来,莫要惊慌。这个师父,是唐朝来的,只是他徒弟脸嘴丑些,但是面恶心善。带起娃儿些回家去。”那个妈妈才扯到老头儿,两个年轻人带起儿女进去。
唐三藏却坐到他们楼里头的竹床高头,埋怨说:“徒弟些呀,你们两个相貌又丑,说话又粗,把这一家人吓得七零八落,都替我造罪哟!”八戒说:“不瞒师父说,老猪自从跟到你,这些时候俊了好多哟。要是像以前在高老庄的时候,把嘴巴朝前一拱,把耳朵两头一摆,经常吓得二三十个人。”孙行者笑起说:“呆子不要乱说,把那个丑也收拾一哈。”唐三藏说:“你看悟空说的话!相貌是天生的,你教他咋个收拾嘛?”孙行者说:“把那个耙子嘴,揣到怀里头,莫拿出来;把那个蒲扇耳,贴到后头,不要摇动,这就是收拾了。”那个八戒真的把嘴巴揣起,把耳朵贴起,拱起脑壳,站到左右两边。孙行者把行李拿进门里头,把白马拴到桩子高头。
只看到那个老头儿才带起一个年轻人,拿一个板盘儿,端起三杯清茶来献。茶喝完了,又吩咐弄斋饭。那个年轻人又拿一张有窟窿没得漆水的旧桌子,端两条破头折脚的凳子,放到天井里头,请三个人在凉快的地方坐下。唐三藏才问:“老施主,你姓啥子嘛?”老头儿说:“我姓王。”“有几个儿子嘛?”说:“有两个小娃儿,三个小孙儿。”唐三藏说:“恭喜,恭喜。”又问:“好多岁了嘛?”说:“六十一岁了。”孙行者说:“好!好!好!花甲重逢哟。”唐三藏又问:“老施主,一开始说西天经难取,是为啥子嘛?”老头儿说:“经不是难取,只是路途中艰难不好走。我们这往西去,只有三十里远的样子,有一座山,叫做八百里黄风岭,那山中好多妖怪。所以说难取,就是这个原因。要是说这位小长老,说有好多手段,那还是去得。”孙行者说:“没得事!没得事!有老孙跟我这个师弟,不管是啥子妖怪,不敢惹我们。”
正说的时候,又看到儿子拿饭来,摆在桌子上,说声“请吃斋饭。”唐三藏就合起手掌念起斋经,八戒早就吞了一碗。长老的几句经还没念完,那个呆子又吃了三碗。孙行者说:“这个吃糠的!怕是撞到饿鬼了!”那个老王倒也晓得趣,看到他吃得快,说:“这个长老,想必是确实饿了,快点添饭来。”那个呆子真的是胃口大,看他不抬头,一连就吃了十几碗。唐三藏、孙行者都各自吃不到两碗,呆子停不下来,还要吃。老王说:“匆忙之间没得好菜,不敢使劲劝,再吃一碗嘛。”唐三藏、孙行者都说:“够了。”八戒说:“老头儿啰嗦啥子嘛,哪个和你算卦嘛,说啥子五爻六爻!有饭只管添过来就是。”呆子一顿,把他一家子的饭都吃得干干净净,还只说才吃了半饱。才收了家伙,在那个门楼底下,安排了竹床板铺睡下。
第二天天亮,孙行者去背马,八戒去整理担子,老王又喊妈妈弄些点心汤水招待,三个人才道谢告别出发。老头儿说:“这一去要是路上有啥子不好的事情,一定要回来我这儿。”孙行者说:“老头儿,莫说那些不吉利的话。我们出家人,不走回头路。”于是就骑马挑担往西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