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三藏双叉岭逢难,伯钦救难留僧

正心慌的时候,慢慢儿的东边亮起来了,那两个妖怪到天亮才散,都说:“今天打扰了,改天一定诚心报答。”然后一窝蜂地退走了。没多久,太阳高高升起。三藏昏昏沉沉的,也分不清楚东南西北,正在没得办法的时候,忽然看到一个老头,手拿拄杖走过来。走上前,用手一挥,绳索都断了,对着三藏吹了一口气,三藏才醒过来,跪在地上说:“多谢老公公!救了我这条命!”老头回礼说:“你起来。你有没有丢啥子东西嘛?”三藏说:“我的随从,已经被妖怪吃了,不晓得行李马匹在哪里?”老头用拐杖指到说:“那边不是一匹马、两个包袱嘛?”三藏回头看,果然是他的东西,一点都没丢,心里才稍微放心了点,问老头说:“老公公,这里是啥子地方哦?你咋个在这里嘛?”老头说:“这里是双叉岭,是老虎狼的窝子。你咋个掉到这里来了嘛?”三藏说:“我鸡叫的时候,出了河州卫的边界,没想到起得太早了,顶着霜露,不小心就掉到这里了。看到一个魔王,凶得很,把我和两个随从绑起了。又看到一个黑汉,说是熊山君;一个胖汉,说是特处士,走进来,喊那个魔王是寅将军。他们三个把我的两个随从吃了,天亮才散。不晓得我是哪里有这么大的缘分,感动老公公来救我。”老头说:“那个处士是个野牛精,山君是个熊罴精,寅将军是个老虎精。周围的妖怪,都是山精树鬼,怪兽苍狼。只是因为你的本性明亮,所以吃不到你。你跟我来,我引你上路。”三藏感激得很,把包袱放到马上,牵起缰绳,跟着老头走出了坑坑,走上大路。把马拴到路边的草上,转过身来拜谢那个公公,那个公公一下子就变成一阵清风,骑着一只朱顶白鹤,飞走了。只看到风飘飘地留下一张纸条,上面写了四句颂子,颂子是这样的:

“我是西天的太白星,专门来救你的命。

往前走自然有神人帮忙,莫要因为艰难就抱怨佛经。”

三藏看了,对着天礼拜说:“多谢金星,救我脱离这个灾难。”拜完,牵起马,孤孤单单一个人,凄凄惨惨地往前走。这个岭上,真的是:

冷飕飕的雨林风,响潺潺的山涧水。香喷喷的野花开,密密麻麻的乱石堆。闹哄哄的鹿和猿,一群群的獐和麂。吵吵闹闹的鸟叫声多,安安静静的没几个人。那个长老,战战兢兢心里不安;这匹马,力气小蹄子软难走路。

三藏拼命,上了那险峻的山岭。走了半天,还是看不到一个村子。一方面肚子饿了,另一方面路又不平,正在危险的时候,只看到前面有两只猛虎咆哮,后面有几条长蛇盘绕。左边有毒虫,右边有怪兽,三藏一个人没得办法,只有放下心来,听天由命。又没得办法那个马腰软蹄子弯,一下子就跪下了,趴在地上,打也打不起来,牵也牵不动。苦得那个法师连个站的地方都没得,真的是万分凄惨,已经觉得自己必死无疑,没得办法了。但是说他虽然有灾难,却也有救应。正在没得办法的时候,忽然看到毒虫跑了,妖兽逃了;猛虎躲起来了,长蛇不见了。三藏抬头看,只看到一个人,手拿钢叉,腰上挂着弓箭,从那个山坡前转出来,果然是一个好汉。你看他:

头上戴一顶艾叶花斑豹皮帽,身上穿一件羊绒织锦叵罗衣,腰间系一条狮蛮带。脚下穿一双麂皮靴。眼睛圆溜溜的像吊客,胡子乱糟糟的像河奎。挂着一囊毒药弓箭,拿着一杆点钢大叉。雷声震破山虫的胆,勇猛惊散野雉的魂。

三藏看到他越来越近,跪在路边,合起掌大声喊:“大王救命!大王救命!”那个人走到跟前,放下钢叉,用手把三藏扶起来说:“长老莫怕。我不是坏人,我是这山里的猎户,姓刘叫刘伯钦,绰号镇山太保。我刚刚来,想找两只山虫吃,没想到碰到你了,多有冲撞。”三藏说:“我是大唐皇帝派去西天拜佛求经的和尚。刚刚来到这里,碰到些狼虎蛇虫,周围围着,走不动了。忽然看到太保来,那些野兽都跑了,救了我的命,多谢!多谢!”刘伯钦说:“我在这里住,专门靠打些狼虎为生,捉些蛇虫过日子,所以那些野兽怕我跑了。你既然是唐朝来的,和我都是老乡。这里还是大唐的地界,我也是唐朝的百姓,我和你吃同一个皇帝的水土,确实是一个国家的人。你莫怕,跟我来,到我屋头歇马,明天我送你上路。”三藏听到起,满心欢喜,谢了刘伯钦,牵起马跟着走。

过了山坡,又听到呼呼的风声。刘伯钦说:“长老莫走,坐在这里。风响的地方,是个山猫来了,等我把它捉回去招待你。”三藏听到起,又胆战心惊,不敢走了。那个太保拿起钢叉,大步走上去。只看到一只斑斓虎,面对面碰到,它看到刘伯钦,急忙回头就跑。这个太保大喝一声,说:“那个畜生!往哪里跑!”那只虎被追得急,转过身来用爪子扑过来。这个太保举起三股叉迎战,吓得三藏软瘫在草地上。这个和尚从出生以来,哪里见过这么凶险的事情嘛?太保和那只虎在那个山坡下,人虎对峙,真的是一场好斗。只看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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怒气冲冲,狂风滚滚。怒气冲冲,太保怒发冲冠力气大;狂风滚滚,斑彪逞威风扬起红尘。那一个张牙舞爪,这一个转身回头。三股叉举起来遮住太阳,千花尾扰动云雾飞云。这一个对着胸口乱刺,那一个迎面来吞。闪过去的又活一条命,撞上去的肯定见阎王。只听到那斑彪吼叫,太保大喝。斑彪吼叫,震动山川惊鸟兽;太保大喝,喝开天府现星辰。那一个眼睛冒火,这一个壮起胆子生气。可爱的镇山刘太保,值得夸的占山兽之王。人虎都想活命争胜负,稍微不小心就丢了魂。

他们两个斗了一个时辰,只看到那只虎爪子慢了腰松了,被太保举叉刺倒在胸口,可怜啊,钢叉尖穿透了心肝,一下子血流满地。揪着耳朵,拖上路来,好男子!气都不喘,脸色不变,对三藏说:“运气!运气!这只山猫,够长老吃几天了。”三藏夸赞个不停,说:“太保真的是山神啊!”刘伯钦说:“有啥子本事嘛,敢劳你夸奖?这是长老的福气。走!赶紧回去剥了皮,煮些肉,招待你。”他一只手拿着叉,一只手拖着虎,在前面带路。三藏牵着马,跟到后面走。弯弯曲曲地走过山坡,忽然看到一座山庄。那门前真的是:

参天的古树,满路的荒藤。万壑风尘冷,千崖气象奇。一条小路野花香扑鼻,几竿幽竹绿幽幽。草门楼,篱笆院,值得画下来;石板桥,白土壁,真的是少见。秋景萧索,爽气孤高。路边黄叶落,岭上白云飘。疏林里山禽叽叽喳喳,庄门外细犬汪汪叫。

刘伯钦走到门口,把死虎扔下去,喊:“小的们在哪里?”只看到走出来三四个家僮,都是怪模怪样的,上前拖拖拉拉,把那只虎扛进去了。刘伯钦吩咐说:“赶紧剥了皮,准备好明天招待客人。”又转过头来迎接三藏进去。彼此见面,三藏又拜谢刘伯钦的大恩大德,救了他的命,刘伯钦说:“老乡,何必这么客气。”坐下来喝了茶,有一个老妇人,领着一个媳妇,对三藏行礼。刘伯钦说:“这是我妈、我老婆。”三藏说:“请老夫人上座,我拜一拜。”老妇人说:“长老远来是客,各请自便,不用拜了。”刘伯钦说:“妈,他是大唐皇帝派去西天见佛求经的。刚刚在岭头上碰到我,我想到是一个国家的人,就请他来家里歇马,明天送他上路。”老妇人听到起,十分高兴说:“好!好!好!就是要请他,不能这么随便,正好明天你父亲的忌日,就请长老做些好事,念卷经文,后天送他走。”这个刘伯钦,虽然是一个杀虎的好手,镇山的太保,但是他还是有点孝顺的心,听到他妈妈这么说,就要准备香纸,留住三藏。

说话的时候,不知不觉天就黑了。小的们摆开桌凳,拿几盘煮得烂熟的虎肉,热腾腾地放在上面。刘伯钦请三藏将就吃,再另外做饭。三藏合起掌放在胸前说:“好啊!我不瞒太保说,我从出生就是和尚,更不晓得吃肉。”刘伯钦听到这么说,想了半天说:“长老,我们家历代以来,不晓得吃素。就是有些竹笋,采些木耳,找些干菜,做些豆腐,也都是獐鹿虎豹的油煎的,没得啥子素的。有两口锅灶,也都是油腻透了,这咋个办嘛?反而是我请长老不好意思了。”三藏说:“太保不必多心,请自便。我就是三五日不吃饭,也可以忍饿,只是不敢破了斋戒。”刘伯钦说:“要是饿死了,咋个办嘛?”三藏说:“感谢太保的大恩,把我从虎狼堆里救出来,就是饿死,也比喂了老虎好。”刘伯钦的妈妈听到起,喊:“孩儿不要跟长老闲扯,我自有素的东西,可以招待。”刘伯钦说:“素的东西从哪里来嘛?”妈妈说:“你莫管我,我自有办法。”喊媳妇把小锅取下来,烧了火把油腻刷了,洗了又洗,然后又安到灶上。先烧半锅开水放起,又把些山地榆叶子,用水煎成茶汤,然后把些黄粱粟米,煮起饭来,又把些干菜煮熟,盛了两碗,拿出来摆在桌上。老母亲对着三藏说:“长老请用斋,这是我和儿媳妇亲自动手做的很干净的茶饭。”三藏下来谢了,才坐上桌。那个刘伯钦另外找个地方,摆些没盐没酱的老虎肉、香獐肉、蟒蛇肉、狐狸肉、兔肉,点剁鹿肉干巴,满盘满碗的,陪着三藏吃斋。刚坐下,想拿筷子,只看到三藏合起掌念经,吓得刘伯钦不敢动,急忙站起来站到旁边。三藏念了没几句,就说“请吃”。刘伯钦说:“你是个念短经的和尚哦?”三藏说:“这不是经,是一卷揭斋的咒。”刘伯钦说:“你们出家人,就是名堂多,吃饭都要念一念。”

吃了斋饭,收了盘碗,天渐渐晚了,刘伯钦带着三藏出了中宅,到后面走走,穿过夹道,有一个草亭。推开门,进去一看,只看到那四壁上挂着几张强弓硬弩,插着几壶箭,过梁上搭着两块血腥的虎皮,墙根头插着很多枪刀叉棒,正中间摆着两张坐具。刘伯钦请三藏坐坐。三藏看到这么凶险肮脏,不敢久坐,就出了草亭。又往后走,是一个大园子,却看不尽那丛丛菊蕊堆黄,树树枫杨挂赤;又听到呼的一声,跑出十来只肥鹿,一大群黄獐,看到人,傻乎乎的,一点都不害怕。三藏说:“这些獐鹿怕是太保养的哦?”刘伯钦说:“像你们长安城里头的人家,有钱的集财宝,有庄子的集聚稻谷粮食,像我们这些打猎的,只有聚养些野兽,以防天阴的时候没得吃的。”他们两个一边说话一边走,不知不觉天黑了,又回到前宅歇下。

第二天早上,那一家人都起来了,就准备素斋,招待长老,请他开始念经。这个长老洗了手,和太保在堂前点了香,拜了家堂。三藏才敲响木鱼,先念了净口业的真言,又念了净身心的神咒,然后开《度亡经》一卷。念完,刘伯钦又请写一道荐亡疏,再开念《金刚经》、《观音经》,一声声响亮地高诵。念完,吃了午斋,又念《法华经》、《弥陀经》。各念了几卷,又念一卷《孔雀经》,以及谈苾蒭洗业的故事,很快天又黑了。献过了各种香火,化了众神纸马,烧了荐亡文疏,佛事做完,又各自去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