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少年道人温和回答道:“祖老对我却不曾说这些。”
“但是他和西域活佛老前辈赌斗时,曾经提起过当年公孙姑娘心善,他们两位老人家倒似是因为这事情恼火起来,然后斗起嘴来。”
公孙无月笑出来,道:“他的性子,想来必是不曾说我的,难为你这个孩子,还得要绞尽脑汁地想想那老道士有没有三言两句提起了我。”
毕竟是当年的至交好友,一下就看出来李观一在说谎。
李观一一时只好装傻。
公孙无月笑道:“不过,他提我也没有什么用处啦。”
“都已是这个年纪,过往的事情,提起也无用。”
“但是他把【凌云木】给伱,倒也不算是彻底忘记了我。”公孙无月把自己的配剑也放在桌子上,李观一的那把凌云木古意森森,剑身之上,隐隐松纹,一股清气。
公孙无月的配剑,则是澄澈如霜雪,剑身笔直,自有一股缥缈的寒气,她道:“此剑器是我所有,也是他所赠,名为【赋雪枝】。
【凌云木】。
【赋雪枝】。
两把相似的剑,一柄如同南山青松,一柄如北地寒梅,这两把剑器,竟是长度,气韵,刃宽都类似,隐隐然彼此相互对应,气息相联。
李观一随慕容龙图一年多,耳濡目染之下,也是懂得品剑的,见到这两把相似的剑器,一下就有了三分猜测,见公孙无月眼底怅然,沉吟了下,迟疑道:“公孙前辈和祖老……”
公孙无月微阖了下眼睛,手指轻轻拂过剑器,只笑道:
“差一点便是夫妻了。”
就算是李观一心中有准备,这一下还是心中起了涟漪。
公孙无月手指抚摸剑身,语气悠然道:“其实仔细想想的话,我和他之间的缘分,在当年我们五个人一起,行走江湖的时候,就已经被定下来了。”
“我们彼此情投意合,一起意气任侠,同生共死,剩下的三个人,周大哥世家长子,早早就有了未婚妻子,性子豪迈洒脱,一手钩镰枪法,所向皆破。”
“他的后人都很有出息。”
“而今的年轻一辈,文有周平虏,武有周柳营,都算得是杰出,一个年纪轻轻就是学宫之中的奇才,一个则是江州城里熟得上的年轻武官。”
“陈承弼是个武疯子,那小和尚是个出家人。”
“反倒是我和祖文远。”
“他一个道门真传,却不懂得武功;我是江湖世家,剑和机关双绝的公孙一脉,却不会剑术,往日打起来的时候,周大哥在最前,小和尚四处跑,陈承弼那武疯子闷头冲。”
“我们两个就躲在后面,我放机关,他推断位格,久而久之,却也自会有些情愫出来,后来订亲,倒似是顺理成章的……”
“只是……”
公孙无月看着这剑器,许久不曾说话,似乎想到了当年的事情,自己兄长的忽然身死,道门之变,还有那仰天大笑,在落雨当中,提了剑狂奔而出的年轻道士。
那时候她一身红妆,就站在雨水里哭成了泪人。
她一句话没有说。
那道士没有回头。
当年年少的时候,觉得江湖偌大,天地潇洒,周围是朋友,脚下就是天涯。
可是后来,后来长大了,书上都说,约定履诺,长发及腰,但是书上并没有说,少年好友,难以持续,人间风雨大,渐行渐远渐无踪,才是常理。
当年五个生死与共的朋友,大家在月色下举杯痛饮,那时年少,风也温柔,杀了一城中大贼,城中百姓办花灯节,莲花灯就在水流里晃动,似乎比起天上星辰还明亮。
他们就坐在河边,听着人们的欢笑举杯饮酒。
少年的意气风发,侠客的江湖快意,不比谁人差的。
可是后来,后来……
其中一个不得不回到皇宫之中,这样一个武功高绝的王侯在外,皇帝的皇位会坐不安稳;那最年长的大哥必须回到沙场,提起江湖快意的长枪厮杀。
一身功体,几经破损,武功高超却最先死去。
以钩镰枪破铁浮屠后,那时老迈的将军重新回到当年一起和好友们放灯的江南,恍惚的时候,听到了那时候的女童抚琴一曲,一生戎马的老将军泪流满面,这才有了破阵曲。
那小和尚要回到家乡,他说他的家乡好多人吃不饱饭。
说好多人被欺负,说那边的和尚们根器太浅,只有他能救人,他说他要成活佛,如果接受灌顶之后,认不出他们的话,不要怪他啊,他也不想的。
就当那时候的小和尚死了。
疯王举杯饮酒入了朝廷,将军说‘马革裹尸,兵家之幸’
黑黝黝的小和尚挠了挠头,说,
‘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呢?’
最后的道士和少女定亲的时候,他们三个都没有来。
公孙无月垂眸,没有去想这些事情,只是嗓音温和道:
“你要去学宫?”
李观一回答道:“我答应祖老,要把他道门祭酒的箓还回去,告诉道门的先天,他此生已窥见了先天之路,最后回头,并不后悔。”
公孙无月笑道:“并不后悔,是他会说的话。”
“你知道而今天下的局势么?”
李观一想了想,回答道:“知道一点点。”
“就只有一点。”
“毕竟我年纪不大。”
公孙无月沉吟片刻,她看着这个少年道人,开口为李观一解释道:
“天下大变,陈国应国,本来各自有牵制,但是此刻,突厥被天下第三的名将牵制住,西域被摄政王打发了,应国和陈国的交锋,不会太远了。”
“我公孙家有缥缈阁和先祖传下来的机关术。”
“这三百年来,就只是在江湖之中行走,以剑和机关术扬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