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一十——幻境始末(下)

所有人停下。

死寂、静默。渐起微声呜咽,似有人哼起了遥远的歌谣。

而迅速,战鼓雷动,号角声起。这是莨国胜利的号角,更是苏卫灭亡的丧钟。

剩下一成苏卫将士,在淳于寒安一声悲恸万分的:“天亡苏卫、天亡苏卫!将军!将军啊!”之后,皆就着手中武器,欲自刎殉国。

就在此时,天地飞花,暗香浮动。

漓海沿岸,如血色花国一样的海水停止了流动,飘动的烟尘亦停了下来。天地间一切都静止。

阿月开始观赏所有胜者脸上的狰狞欣喜和狂放,所有败者死前脸上的悲愤无望和平静。在诡异之中,阿月却仍能动身自如,看着天地间花瓣的飞舞,一片一片皆悬在所有人的胸前,倒下的,站立的,死去的人的胸前。

前方有一人踏花踏云而来,正是闭关未见的师傅迟娑。她走到阿月面前,伸手擦去阿月脸上的血渍,对自己又不对自己道:“为师错了。”

“师傅?”阿月不知其意,只是悲伤过甚。

迟娑似乎看着阿月的眼睛,又似乎透过阿月的眼睛在看向别处,脸上是慈悲,眼中是清澈的泪水,泪水未落,只是氤氲在眸中,掩盖着那一层苦痛,她说道:“虔念无色,竟威力如此。封住了我对凡世变迁的感知,却让我能悟出我的劫数。海妖妺,留下的那道难题,冲破了虔念所封,为师知道了破解之法。只是……太晚了。”

迟娑看了看已经倒下,在血泊之中,马蹄踏过的淳于弋,还有他身边也已经力竭而死的风齐,淳于弋手中长枪已断,少年将军,就此陨落。

“怎么会无关呢?芸芸众生,还有你,怎么会无关呢?”迟娑自语道。

“师傅……”阿月嗓子发紧,哽咽悲戚。

天地之间花瓣纷杂如雨,从她立身之处,又远过无边无际,越过无涯漓海,翻过山川河流,似要包裹整个世间,在静默之中,迟娑似乎从额心取下了一片更为微小的花瓣般,就着指尖的微光,在空中画下一道道不见痕迹的符文,而后那一直跟随着她的荷包开启,迟娑另一只手,指尖滴落一滴鲜红的血。

此后,荷包之中旋飞出浩瀚之力,迟娑长发飞舞,暮色被点亮,而这道力量涌过符文的空中,随着那些花瓣的方向,迅疾飞往了四方八面,悬于人心之上的花瓣,被这力赋予了力量,没入心脏之中,而后化作了细针又飞出身体。

不消片刻,天地细针如雨丝,又从四面八方,汇集到了迟娑身旁,细针沾着血光,红色点点如初春的红梅,指向了迟娑的额间。阿月见迟娑看着此刻自己似被万马千军围困,笑了一笑,再次自语道:“也不难,为何此前竟从没悟过?”

而后,见她迅速盘腿虚浮于空中,手指如莲花未开,放于两膝之上,细针涌入了迟娑的额头,这样不间断地持续了许久,阿月瞪着眼睛看着,眼中亦不断地流出泪来,这泪不为师傅而流,为谁,却无从寻起。

最后一根细针没入迟娑额中之时,她一口鲜血喷出。

“师傅?”阿月哭喊道。

迟娑未答,荷包再次开启,迟娑周身光芒强弱不定。这是师傅当初闭关结界之内,冲破禁制之时有过的景象,而后她睁开了眼睛,将手探向荷包,一滴纯色之气,落入荷包之中。

荷包合上,与往常无异,化为无形。

阿月变成了这个世界的局外人一般,变成了一丝空气一般,迟娑未理会而穿身走过了她,径直走向了已经倒下死去的淳于弋。她斜坐在旁边,将淳于弋轻轻抱起,满是血迹和泥泞湿沙的脸上数道伤痕,身上的几处伤口已经无血可淌。

迟娑挥手,一道结界将二人障住,阿月不知师傅要做什么,只是,不多一会,结界消失,师傅脸上无光,嘴角血迹之上再次盖上血来。

“为什么?为什么?你的魂魄……为什么?”师傅跌坐原地,问道。

旋即,她又苦笑开来,道:“无妨,这个世界不好,我还你一个,更好的世界。”此后,天地无色,阿月似乎开始回溯自己一生一般,时光在倒流,又似湍急流水急急将她推向前方。雷声不休,眼前的淳于慕和战场,甚至整个眼中的世界,开始扭曲变形,天似也破,地似开裂……

正当四人在记忆之中,看着这番场景不知所措之时,霁欢已经带着她们,离开了记忆的世界。霁欢有些不适,闭着眼睛,捏紧了拳头,正尽力调息心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