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皇宫出来后的张斐,见已经是下午时分,就没有去检察院,到底他刚喝了一点酒,而且那些琐碎的事,他也不爱去管,于是直接回家去了。
“三郎回来了。”
躺在疙瘩里面乘凉的牛北庆,见张斐下得马车来,才晃悠悠站起身来。
张斐笑问道:“大牛,你这样躺着就能够看家护院吗?”
一旁的龙五道:“他是靠脸吓唬人,又不是靠本事。”
牛北庆闻言大怒,道:“小五,有胆量,改天咱们去比划比划。”
龙五偏过头去,淡淡道:“我又不会打架。”
“你。”
牛北庆刚说一个字,见张斐往大门行去,忽然想起什么似得,忙追过去,“三郎,那.那司马学士来了。”
“在哪?”张斐问道。
牛北庆道:“在厅里坐着的。”
张斐笑道:“终于是憋不住了。”
这些天,司马光有过无数回,想要来找张斐,但最终还是忍住了。
今日他是不需要避嫌,立刻就赶了过来。
入得院内,只见司马光一人坐在厅内,手里拿着一份报纸。那许遵还未回来,估计得下午才能够回家,因为检察院现在得处理很多公文。
“张三见过司马学士。”
快步入得堂内,张斐拱手一礼。
司马光闻到一股酒气,打量他一眼,“你上哪喝酒去了?”
张斐讪讪道:“方才与人去庆祝了一下。”
司马光可没有想到,张斐是去与皇帝庆祝了,酸溜溜道:“是呀!恭喜你又赢得官司。”
张斐忙道:“这全蒙司马学士照顾!”
“不敢!”
司马光手一抬,“老拙何德何能,可是照顾不了你,毕竟你小子干什么都藏着掖着。”
张斐道:“我没有藏着掖着。”
此话一出,司马光顿时就炸毛了,倏然起身,“事到如今,你还在这里否认,你早就想到连坐法与公检法格格不入,故此在此之前,你才敢做得那么绝,仿佛是要大兴牢狱,但其实你只是想让大家都遵守公检法。可老夫就纳闷了,你就是跟老夫说了,老夫难道会阻止你吗?”
你一回两回,也就罢了,可不能回回这么搞,显得你能耐。
要知道张斐的动作,他们一般都没有给予阻力,这已经是莫大的信任,要是换个人,可能这庭都开不了。
张斐被这老儿吓得一跳,过得片刻,才回过神来,欲哭无泪地解释道:“司马学士,你也说了,我就只是遵守公检法而已,一直以来,我都是如此,难道这也要向司马学士汇报吗?”
司马光愣了愣,问道:“倘若公检法与连坐法之间没有矛盾,你还会这么做吗?”
“会啊!”
张斐理直气壮道:“如果朝廷要在大理寺重审,我也没有问题,这是规矩,规矩是怎么定的,就这么做。
反倒是司马学士!”
说着,他叹了口气。
司马光一愣,“我什么?”
张斐委屈道:“不太敢说。”
“少来这一套。”
司马光哼道:“还有你张三不敢说的。说,拿出你那三寸不烂之舌来,我倒要看看,你又是如何将这指责给推到我身上来。”
张斐讪讪道:“不是推,我只是阐述事实。”
司马光不耐烦道:“愿闻高见,愿闻高见。”
张斐道:“我只是觉得,不是我藏着掖着,不相信司马学士。恰恰相反,是司马学士不相信我,总是认为我在玩什么歪门邪道,认为我做得每一件事都是有阴谋的。
但其实我入仕以来,做得每一件事都是遵循规则,从来就没有玩什么阴谋诡计。
如果司马学士,你真的相信我,完全是可以预见到这个结果,有罪的人,是一个也逃不掉,那无辜的人,我也一个都不会伤害。”
这一番话下来,司马光不禁有些懵,皱眉思索起来。
还真别说,好像真就是如此,其实一直以来,张斐都在遵守规则,也在强调规则,而结果之所以出乎意外,就是因为这结果是规则引导出来,而不是他们所习惯的人来引导。
这么一想的话,好像还真是自己不相信他,认为他用什么阴谋诡计。
但司马光怎么可能轻易认怂,突然道:“吴天、罗海等人到底有没有谋反之心,你心里应该清楚。”
张斐摇头道:“我不清楚,我只看证据的,身为检控官是不会去妄自揣测,别人到底是好是坏,因为这样会显得很不专业,我们只会分析证据。根据证据显示,我们检察院是可以给他们定谋反罪的,那我们当然是往这方面努力。”
司马光捋了捋胡须,突然老脸一红,坐了回去,“真不愧是张大珥笔,这张嘴可真是能说。”
张斐打量道:“司马学士也喝了酒吗?”
司马光双目一瞪,咳得一声,又道:“可不是我一个人这么想,大家可都这么想。”
张斐道:“那是因为大家都将目光集中在我身上,好像我能左右什么似得,但其实我什么都不是,我真正依仗的是规矩,是法度,而非是权力,所以,这完全是!”
司马光瞧他一眼,道:“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张斐忙道:“我可没这么说。”
“但你就这么想的。”
司马光哼了一声,又道:“不过也有几分道理。我确实一直在想,你到底在盘算什么,而没有想到你只不过是在遵循规则。”
说到这里,他突然点了点头,“如今想来,这也是你的成功之道,因为你总是站在规则这一边,故此,我们都拿你是束手无策,到底根据朝廷律法,我们都得遵守规则。”
张斐笑道:“这也是公检法的精髓所在,不能轻易破坏规则,哪怕是为了正义。”
“哪怕是为了正义?”
司马光稍稍点头,“流云寺通奸一案,亦是如此,大家都认为你是在帮助柳青,以及要严惩妙空和尚,可实际上你只是在捍卫奸从夫捕的原则,故此妙空和尚刑罚都还减轻了大半。”
说到这里,他稍稍一顿,又道:“可说到这规矩,你在此案中可没有遵守连坐法。”
张斐道:“如果检察院遵循连坐法,检察院的制度将被彻底破坏,也可见连坐法已经超越了公检法的职权,但有人不满的话,是可以上诉大理寺,我们也是支持的,在那里就可以执行连坐法。只是上面不愿意上诉大理寺罢了,与我无关。”
司马光皱眉道:“但这始终是一个问题,将来公检法成为我大宋唯一的司法制度,大理寺也得跟着改变,这个问题又该如何解决?”
张斐道:“要么就是政事堂改变公检法的制度,要么就是立法会修改相关法律。”
司马光问道:“你认为是该修改制度,还是该修改法律?”
张斐笑道:“我认为时机尚不成熟,无法做出抉择。但是当下这种情况,也还不错,如果能够打到大理寺去,那一定是非常严重的案子,至于那些小案,即便涉及到连坐法,但其实也可以适当的给予一些宽容。”
司马光点点头,这倒是符合他的想法,这种事千万不能急,得一步步来。
又与张斐聊得一会儿,司马光就起身告辞了,他其实也就是发发牢骚,对于这结果,他其实挺满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