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孽障!当老夫不清楚这里的门道吗?丰收之年谷贱便买入,饥谨之年谷贵便卖出!你知不知道,这回逼得无数百姓卖儿,卖女,卖田,卖种粮!你知不知道天下间有一句话,叫饿死爹娘,不吃种粮!你知不知道,天下间有一种残酷,是史书上一句简简单单的四个字,易子而食!你知不知道,这样得来的家财万贯,里面有多少冤魂?这还不是邪路吗?”
“先生!我们得到消息,今朝陛下征兵练兵,国朝接下来几年的税赋将一年高过一年,湖广为首征之地,灾难将至了!而我们的粮食什么价格收入,以后便会以什么价格卖出,我们囤积的多一些,以后就能够让卖儿卖女的人少一些!”朱厚熜忍无可忍,愤怒的吼道。
周清激荡的心绪立时为之一寂,却又是一抹狐疑浮现于脸上“果真如此?”
莫戈也怒而出声“骗先生你作甚?我宝衣局每一旬新衣所赚银钱,都以千两计,逢秋闱,大考之时,一月万两也不是不曾有过,哪个行当的生意,能值得我宝衣局自损以赚之?”
“先生......原来您也知道,这些阴私的,肮脏的,卑劣的,歪门邪道的手段啊,您也知道,贱买而贵卖会让百姓流离失所,乃至易子而食这件事情!那么先生,您教教我,求您告诉我,为什么,为什么!你们读书人,读书人的家族,都知道这种事情,却一个个做的就那么兴高采烈,做的那么心安理得?嗯?”
“这......”
“您知道我见识过什么样,恶心的,令人发指的事情吗?你知不知道,现在天下间大批量采买粮食的都是些什么人?哈!竟然没有一个正经作粮食买卖的商人!全部,我是说全部,都是乡绅,都是出过举人,乃至进士的读书人家族!全部都是!荆州襄阳的粮食最贱,所以那河面上,密密麻麻,大楼船,小舢板,河道里都塞不下去了!先生!您告诉我,进京赶考时可有这么多人过?”陆斌眼睛瞪得发红。
“这么...这么多的吗?”
“哈!这么多?可不仅仅是这么多,这里面有那些人?我数给您听!您看,这有来自王府的李管事!这有我陆家的余账房!哦!对了,对了!您看这是您周家的,这是杨廷和的远房亲戚,这是李东阳的外甥!您瞧瞧,小子真是三生有幸,才能见着清名满天下的阁老亲属,汇聚于此!”陆斌一边拿起桌案上的纸张,一边手舞足蹈,放浪形骸。
“......”
“先生!我求求您,我求求您告诉我,所有人都知道当今那昏皇帝练兵征兵,打算找鞑子麻烦的事情,甚至杨廷和阁老还规劝过皇帝不要穷兵黩武,他们都晓得,天下因为皇帝的行为,将会加重负担,但为什么,为什么!这些人要在这个基础上,一而再再而三的施加重压?”陆斌伏地嚎哭起来,其形惨然,其声萧萧。
周清想要开口,突然发觉自己的嗓子中堵塞的厉害“小斌,是遇见什么事情了吗?”
朱厚熜眼帘低垂“他家钱管事前两天打死了一个人。”
“一个下人,因为陆家购买粮食就存在库房,有一个负责当中事宜的下人就想把事情告知乡下老家种地的几名弟弟,钱管事发现之后,连问都没有问,直接用棍子戳在那人胸口,当场就戳死了,而且正好叫我两看清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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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呢?”
“然后事情是陆斌母亲出面给解决的,范母不仅没有责怪,还花了一笔银子,说这人是淹死的,尸体找不见了,一笔十两的银子,那家人因为儿子多,虽然哭了一阵,但很快就接受了,还想着让家里最小的儿子进入陆家接着当侍从,小斌大概就是被这件事情刺激到了。”
“范夫人?”周清脑海里出现了一个严厉,颇有大家闺秀气质,通文墨,对陆斌朱厚熜关怀备至的夫人形象。
但很快他就理解了范夫人的行为,对于一名女性,一名主母来说,家族是一切美好事物,一切幸福的基石,她选择以银钱封口,都已经很难得了。
周清又一指被陆斌散乱在地上的信息“这些......”
朱厚熜又道“我们家里有消息从京城传回来,知道当今陛下行为可能会造成不好的事情发生,比如刘六刘七造反的时候,莫戈他娘就死于后续官府的不作为,这种事情我们见到过,所以心里想的还是能帮则帮,能救则救的打算,而先生您应当也知道,无论是您家里,还是王府,又或者是小斌家里,都不可能无偿解提供粮食给流民,所以我们就用这种方式,来试试看,结果却意外的得知了这些事情。”
周清叹了口气“吾知道了,你们,你们便这样去做吧,为师希望到了那种时候,你们真的能够做到自己讲的那样吧,无论如何,不要走到岔路上。”
“还请先生莫要怪罪我弟弟无状,他最近一段时间将这些事情在心里憋闷的久了,连我也不说,直到在先生这儿,才敢肆意一些。”
周清转过背去的动作僵硬了一下“无妨,为师,为师也对自己刚才不分青红皂白的行为而羞愧。”
这句话撂下,也不管朱厚熜是否对一名老师这样近乎于道歉的行为感到愕然,佝偻着背脊,直接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