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曰:
三界生清分阴阳,至交不过二分邈。
患难与共几称义,太平来时隔将标。
麒麟阁中列伍举,烽火台上牢牲虚。
声言忠君匡社稷,日久天长见人心。
话说当时王仁在方天定宫中偷拿了乾坤刀,冲出宫门,于城内毫无忌惮,狂吼畅杀,早有无数官军兵卒,纷纷做了刀下冤鬼,余下尽皆仓皇失措,四散奔逃。唯有那老节度王焕奋力挺着那杆风流枪,设机力战。火把丛中城外南门处,宝光国师邓元觉情知中计,夺了身旁小卒一匹战马,飞奔回城。
当时官军已分付众将,除先前运粮埋伏的赵燕谋、吕永泰、章洵、齐斡四都统外,命卢俊义、关胜为先锋,攻打北门;李应、李逵攻打东门;董平、李俊攻打西门,其余各有执事。
先说东门外,石宝听得城中号炮迭起,不明就里。骑着一匹瓜黄马,拿着劈风刀,急欲奔回城中支援时,只听得鼓响锣鸣,黑旋风李逵忿前番腿伤与诸兄弟之仇,当先出阵。身后金罗汉张善朋挺着两柄擂天锤,睁着怪眼,又有阎光、余志旺相佐,只待厮杀。那边厢邪七煞廉明使双刀敌住张善朋,李逵同阎、余二将直滚到石宝马头下来。温克让已入城报信去了。
这李逵是个不怕天地的人,一斧望石宝马腿斫来。石宝不曾提防,马失前蹄而倒。李逵大喜,举斧要杀石宝。廉明奋不顾身,舍了张善朋,飞身挡在石宝身前。李应飞刀已至,咽喉上早着,死在地上。众军掩护石宝,已趁势奔入城中去了。张善朋要与自家兄弟张善友报仇,当先步行冲入城池,被乱军所杀。城门洞开,李逵、李应已引军去得远了,官军随后跟至。
再说西门董平、张清引军杀到净慈港,夺得船只,便从湖里使将过来,从涌金门上岸。吴值先教张道原入城报信,自家把着一双流星子母剑迎战。那葫芦中的毒蛇已用过了,单凭吴值一人本事,那里是两只大虫对手?不上四十合,早见董平虎吼一声,抬手一枪刺入马项。那马吃痛,笔直立起,将吴值闪下马来。吃后队李俊、张荣赶上捉了。王绩、晁中听到喊声,惊得魂不附体,所率南军已作鸟兽散去。那卢俊义勇如虓虎,引着官军长驱直入。四门皆破,登时守门喽啰扫尽无余。就夜城中混战。忽地四下里乌云罩合,黑气漫天,不分南北东西。各部军马,前无去路,自乱起来。
不提城中混战,只说那温克让、张道原在宫殿里会了邓元觉,告知王仁背叛圣公、私吞宝珠一事。邓元觉听罢,咬牙切齿,飞马奔出宫外。在城中苦寻许久,方才见着王仁,此时正在六和塔底下厮杀。邓元觉怒不可遏,气愤填膺,大喝一声:“叛贼受死!”抬手一记禅杖直直劈开王仁囟门,窜出一道绿烟。可笑这王仁三尺微命,一介书生,本无甚内力,纵有绝世宝刀护身,又何能脱难?双眼睖缝裂,乌珠迸凸出,浑身上下好似开了个彩帛铺的。口里只有出的气,没了入的气,动弹不得。有诗叹曰:
莫逞区区智力余,天公原自有乘除。
谢玄真得擒王技,赵括徒能读父书。
人心不足蛇吞象,兵事到头釜生鱼。
失城损将深堪愧,魂飞天外死余诛。
且说邓元觉既杀了王仁,自家亦惨遭一刀重创,却仍是夺来宝刀,与官军死并。红光到处,尸骨无存。不防身后花荣满满地攀着弓,觑得亲切,照后脑上飕地一箭,弓开满月,箭发流星,正中邓元觉后脑,坠下马去。众将欣喜,也不怕争功坏了义气,皆来夺刀。孰料此时,难星方到!有诗为证:
身高丈二骼榔头,口似血盆两眼抠。
万夫莫当如虎豹,刀箭难侵似城楼。
生成大力排山岳,食尽生肉赛樊侯。
七王出阵人罕见,六和塔下火光愁。
原来杭州大元帅方七佛,自从力杀四门受了灼伤,在城中养病许久,虽复神志,尚未痊可。听闻城中大乱,倏地惊醒,急忙披挂上马,当先杀开一条血路,来到六和塔。杀散军卒,就来夺刀。石宝引着凤仪、王绩、晁中、赵毅、苏泾等将,亦跟定了。凤仪见着王仁尸首,心下大感惊诧,思量道:“王仁这厮本与我说了,要肃清宵小,助我等十二宫兄弟姊妹荣华富贵,怎地于此处却独享了宝刀?如此下场,虽有几分可惜,亦是报应不爽。事已至此,先取宝刀,再可徐图东山再起之策。”随即怂恿方七佛道:“邓元觉这厮假借圆通交情之便,私藏宝刀。如今失心疯了,当合力除掉才是。”方七佛抢住刀柄,不料那邓元觉受邪气感染,尚有一口气在,握紧刀尖不放。方七佛便道:“邓国师乃我军上将,虽有小过,然终其一生,为杭州基业倾尽所能,亦不失为圣公的功臣……”石宝劝道:“七大王差矣!首鼠两端,进退无据,是为何故?若不取其性命,又置杭州数万将士存亡于何地?”方七佛只得闭了双眼,咬紧牙关,一木刺入其胸膛,尽吸体中宝珠精华。晁中、王绩两个魔星,不由分说,双刀齐下,就把邓元觉剁成肉酱。后人有诗叹曰:
吴越国师号宝光,酒色财气恣猖狂。
金刚不坏皮毛坏,干戈难亡豆萁亡。
再说那方七佛,一手持刀,一手拿木,直杀向南门。却说吕永泰见了方七佛,一马当先,也不答话,就来交战。两个斗了五十合,余下那三员都统,见吕永泰力怯,一齐拍马,哧喇喇地向方七佛驰来。方七佛见了四个并一个,冷笑数声,不慌不忙,将了事环上挂了排扒木,舞起金刀,恰似一片金光扫破了四团黑云,战有数十合,不分胜负。原来王仁武艺不济,邓元觉智谋欠佳,皆是难驭此等神器。唯有方七佛乃是南国第一员上将,十八般武艺无有不通,兵书战策尽皆熟闲,故能持得住。官贼诸将见了那刀,眼睛都花了,只好退后数丈开外。但见:
熠熠睒睒,灿然金光。刀锋黋朗削凡生,芒雨落地搅俗世。斩鲸鲵,斫豺虎。劚玉如泥,陵劲淬砺。瞎眼官兵,化作血沫烂雨。迎面刀戟,断折瘐毙山径。血祸至,灾星临。
方七佛施展天生神力,辅以乾坤宝刀之威,大呼酣战。四个都统虽是以众击寡,见久战不下,反越斗越慌,都有些头晕目眩。赵燕谋突然一铁枪挑向方七佛前心,方七佛并不躲闪,凸起护心镜,受他一枪。又向前一磕马,猛地夺住赵燕谋右手。章洵早来刺方七佛后心,方七佛一拧赵燕谋右手,赵燕谋翻过身去,狂叫一声,却被章洵刺中腰肋。又见方七佛向左一闪,齐斡的枪从肋窝中掏过,正刺到章洵的后胯上。余下一个吕永泰,抡动画戟,正如流星赶月。方七佛早撒开赵燕谋的手,抓住吕永泰戟杆,猛力一耸,戳中齐斡后背。三将先后落马,方七佛趁势挥舞神刀,正击到吕永泰鼻子上。吕永泰忿怒破相,拔下齐斡的枪来刺方七佛,却见方七佛先声夺人,一木打折右臂,挑下马去。又是一道红光,四将尸首不存。也是大宋军士有难,可怜被他冲杀得尸横遍野,血流成池,几十万人马,在军中呼兄唤弟,觅子寻爷。有诗为证:
枢密提兵会杭州,妖僧遗计未能周。
贼将逞勇能摧敌,官兵无谋是自休。
军士有灾皆在劫,帝阍遇难更何尤?
可惜英雄徒浪死,贤愚无辞丧荒坵。
那方七佛在城中左冲右突,前后木刺刀砍,杀死官军二千人。他当下杀透重围,已离大阵,血满征袍,行至南门外二十余里,地名范村。见江边泊着一连有数十只船。下马问时,却是富阳县里袁评事解粮船。袁评事道:“我等皆是大宋良民,累被方腊不时科敛,但有不从者,全家杀害。今得天兵到来剪除,只指望再见太平之日,谁想又遭横亡!平日里七大王却是体恤百姓,多曾关照我等。不若我渡大王过去,饶我一死。”方七佛见他说得恳切,只好叹息道:“你等良民累为干戈所累,无足为怪。赵头儿不理朝政,垂心花石鸟兽,任用奸臣佞徒,致使东南民不聊生。吾兄长圣公虽亦有不明之处,能仗剑起义于此时,自然是难得之举。况我乃瓮牗绳枢之子,空有一身武艺,却无从施展。若非圣公起事任用,何能惊鸣于天下?宋军终将取胜,此天意难违,非战之罪过。吕马虽言非天意,岂闻四面楚歌声。自古士为知己者死,我当尽忠于圣公,裹尸于沙场矣!”言罢,复上马同部下几个步军厮杀。
却见远处一声炮响,原是鲁智深、武松两个好汉领一支伏兵杀来,鲁智深在马上大喝道:“贼人快快下马受缚!”方七佛奋平生之力,掷出乾坤刀,正砍中武松左臂,血晕倒了。却得鲁智深一条禅杖,忿力打入去,拦住方七佛。小校救得武松时,已自左臂砍得伶仃将断,却夺得那口乾坤刀。武松醒来,看见左臂已折,伶仃将断,一发自把戒刀割断了。方七佛又使起排扒木,不过二十余合,奋力杀退鲁智深,力斩官军兵卒数十人。孤身一骑,策马驰到五云山上,把战马栓在树上,排扒木插入地中,怒目圆睁,大吼一声,踞坐石上归天。树上群鸦数百,围绕其身。后人有诗叹曰:
帮源起大义,七佛有高名。
持重临军阵,涵淳对太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