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奴娇》:
雨窗闲话,叹浮生何必,是今非昨。几遍青山酬对好,依旧黛眉当阁。洒道轮香,润花杯满,不似前秋恶。绣帘才卷,一楼空翠回薄。
拟泛烟中片叶,但两湖佳处,任风吹泊。山水清音听未了,隐岸玉筝金索。头上催诗,枕边滴梦,谩惜瑶卮落。相看不厌,两高天际孤削。
话说当时赵明引梁山众人回还杭州,拜见童贯。童贯见不认得,便道:“不知堂下诸位将军姓甚名谁,现居何职?”宋江上前道:“小可姓宋名江,原是郓城县一小吏,因有罪在身,不得已落草为寇,新沐圣恩,未及得授官衔,还请恩相日后提携。”童贯听时,不禁忤色上脸,切齿拊心,看望高俅道:“我自来江南剿寇建功无数,麾下儿郎无一不是英雄好汉,持功而觅。今遭岂可纳绿林贼徒来此滥竽行伍,敢是那一班腐儒小觑我军中无大将矣!”高俅听完,瞟眼看那宋江只是跪地谢恩,并无他语,就对童贯低语道:“童兄此言差矣,眼下杭州坚城损兵折将,白费我等部曲又有何意,既是这等小厮下畜来此送命,不乃天助你我二人,不妨擢用这宋江人马先行攻城,待要破时,再行撤换,功为我所有,这水洼草寇亦不敢有半分怨言。”童贯听完暗暗喜道:“此言甚是,吾险为芒刺蛰眼了。”便一摆手,淡然脸色道:“既是如此英雄前来助力,便请去末位听侯号令。”宋江等人领诺,便去下首站了。童贯又复问破杭州之策。正议之间,忽然探子来报道:“杭州数万之贼今日径出钱塘门,至西湖之上,依堤坝驻防。”
原来那日自石宝得胜之后,方天定喜不自胜,满心以为官军弹指可定。又听了王仁、凤仪的话,便传令城中精锐尽数出城,依西湖地势屯扎,凤仪掌水路,邓元觉、王仁掌旱路,意欲与官军决一雌雄。方七佛等人苦谏不听,亦只得随他去了。童贯一闻此信,大喜道:“贼人弃坚城而出,自毁栋梁,天赐鸿福,良机在矣!不知何人愿往?”只见刘梦龙出列道:“我等愿往水道一试。”童贯道:“如此最好!”
当下刘梦龙便让叶进按其兄长叶春先前所遗留的造水船图一一修接,建造大船,臾机攻打杭州湖泊。杭州自古水系本就繁杂,自汉时而今,历经千年修凿,更是玄括机门。方腊一统十三州后,方天定在此再度翻修,节流合拢,串通一气,共是有九条水道可通杭州西湖大泽,分别唤作海镜、利运、犀照、飞霆、凫海、湄云、镇元、泰安、金瓯、龙啸。刘梦龙、牛邦喜便自军中挑选勇武精锐之将弁,各按部署。因攻杭州水道口惟有西湖北口昆吾水道为进兵之路,自昆吾水道上要达杭州城前,两边共有九条交叉港口。原来这杭州水路若要进入,唯有海镜,利运两个水口方可入得,过此二口,便分四水系道,就乃犀照,飞霆,凫海,湄云四个通航水窦,过此水窦,便入一困泽,四周芦苇横生,深浅难探,又多猪婆龙在此迅游,故而为一死塘,人迹罕至。须过此困泽,便能见得湄云,镇元,泰安,金瓯,龙啸五条新修水道,紧接西湖大泽,若可杀破,便能由此直达杭州涌金水门前,直捣黄龙府邸。
且说刘梦龙便点起原金陵水师建制中的上元、江宁、溧水、溧阳、江浦、六合、高淳、湖熟、句容九县人马,令擢心腹小将唐晨、黄璐豪率领,攻打杭州湖。那边牛邦喜便也点起原金陵中山、明孝、南义、玄武、夫庙、紫金、鸡鸣七村乡勇水兵在此集结,共是十八路官兵,在此尽归刘梦龙统帅指挥总攻,牛邦喜做副帅,相机行事。新到的梁山好汉张横、张顺兄弟二人亦要请战。刘梦龙本不欲准,吃他两个相逼不过,无可奈何,便教两个与己摇橹,随同前往。
安排停妥,择于正月十八日兵宝吉期,刘梦龙统领全军自水路征剿杭州,浩浩荡荡,向杭州主湖进发。三声号炮,三通鼓角,一十八队大军震天震地的一声呐喊,三军大小兵船一字儿摆列阵型。刘梦龙领官兵水军攻海镜道,牛邦喜领乡勇水军攻利运道。扬帆起航,只听得对面两头水道里,远远地呜呜咽咽画角之声,再无他处,广大官兵全然不惧,只随主帅出生入死。
当时刘梦龙、牛邦喜二位将帅,驾领数十艘舟船,从海镜,利运两个水道杀入。这边官军队里旗号招摇,鼓角齐鸣,贾述、俞韶二位小将横枪船头而出。只见道口深处一片芦苇丛里钻出几只渔船,十来个贼兵自那船上舞刀呐喊。官军船里一声号炮,尽皆追去。这几个渔船突然唿哨一声,一齐便回,钻入芦苇丛里去了。刘梦龙道:“只仗区区芦苇格挡,便想歼我数众天兵,未免痴心妄想,且给我放火烧苇,逼这厮出来。”便吩咐举火放箭,身后十余号兵船一齐答应,那火箭如流星掣电一般万矢齐发。刘梦龙亲战船头,一手仗剑,一手提旗,指东烧东,指西烧西。霎时间这一带芦苇齐着大火,那边牛邦喜领的乡勇水军已然杀出。牛邦喜船上一个号炮,金陵夫庙村水军乡勇已是飞出。牛邦喜站船中,亦是叫人把令旗向西指去,夫庙村水军乡勇飞也似的杀进入利运道深处去了。只见对岸烟焰障天,刮杂杂烈火怒发。刘梦龙见状,也叫船上燃起号炮,金陵溧水县两千水师,尽随着夫庙村水军乡勇一同向利运道杀进去了。
此刻只听水中号炮响亮,旗带招动,各大小船队,不分官兵乡勇,纷纷得令,玄武村、南义村乡勇一同呐喊投东,放火杀入,截住犀照、飞霆、凫海、湄云四道。号炮一响,唐晨率领溧阳、江浦二县水师,并着身后无数军队,一同攻进犀照道中。号炮又响,黄璐豪带高淳、六合二县水师,一同攻进飞霆道中。号炮再响,张横率领上元、江宁二县水师一同攻进凫海道中。号炮还响,张顺领着湖熟、句容二县水师一同攻入湄云道中。贼兵大败而走,浮尸无数。各个乡勇水师紧驾舟船,人人杀敌建功,个个刀甲染血。
刘梦龙、牛邦喜见四大水道皆已攻下,索性不做停留,直扑枯塘而去,半数乡勇尽皆上岸拿贼,船上兵士火箭齐发,余下人马清淤开道。重新引流汇集。乱刀之下,尽是贼兵尸首。箭雨之中,只听呜咽悲鸣。号角吹响,但见四边浓烟烈火。令旗挥处,刮杂杂满泊怒发。那片枯塘早已变成一汪火海,无一生还。岸上兵士也已开出两条水道流通,湄云、镇元、泰安、金瓯、龙啸五条新修水道赫然便在眼前。果然见那水道之上防守森严,坝后便是西湖美景,画图难足,刘梦龙便把船队止住,自家下船上前看查了一番。
那堤坝之上立有无数贼兵,手持器械,修筑城防。四员贼将身披衣缕,不踏草鞋,只着战靴,亦是在亲身指挥。却是凤仪、赵毅、茅迪、苏泾,各是生的一张古怪面目。那凤仪穿一身碧绿翠湖衣,脚踩一对绣花青布鞋,鸠形鹄面,淡妆抹细眉,一肌一容,无不是风韵犹存。那苏泾也是个女子,形销骨立,只罩一身薄纱,隐隐露出身子,细嫩脸颊上又生着一双狐媚眼,十分撩人。那赵毅手握一根巨镰,赤着上身,腰后又别着两根镰刀,身上一张煞白枯骨脸,长发乱蓬,眼有凶光,怪是瘆人。那茅迪面方耳大,穿一身大叶青铜甲,手提三节棍,只在脚边土中立着数根青竹,搭着两臂,正是招呼贼兵修整。身后又有三员水军将校,一个是金蟾蜍吴升,一个是铁泥鳅蒋印,一个是鸭嘴鲶卫亨。
这几个好汉原旧都是在绿林丛中讨衣吃饭,后因官司追捕方才降了方腊,又因本身略有凫水能耐,做水战之用。这堤坝之后却是西湖美景,西湖岸边,看见那三面青山,一湖绿水,远望城郭,四座禁门,临着湖岸。那四座门?钱塘门、涌金门、清波门、钱湖门。看官听说,那时西湖不比南渡以后,安排得十分的富贵。盖为金、宋二国讲和,罢战休兵,天下太平,皇帝建都之地,如何不富盛。西湖上排着数十处游赏去处。那时三面青山,景物非常,画船酒馆,水阁凉亭,其实好看。东坡居士有诗赞道:
朝曦迎客艳重冈,晚雨留人入醉乡。
此意自佳君不会,一杯当属水仙王。
诚斋野客又有诗曰:
出得西湖月尚残,荷花荡里柳行间。
红香世界清凉国,行了南山却北山。
这西湖景致,自苏东坡称赞之后,放眼古今亦有书会吟诗和韵,不能尽记。又有一篇言语,单道着西湖好景,曲名《昭君怨》:
午梦扁舟花底,香满西湖烟水。急雨打篷声,梦初惊。
却是池荷跳雨,散了真珠还聚。聚作水银窝,泻清波。
这篇词章,说不尽西湖佳景,以致后人吟咏颇多。再有一篇词语,亦道着西湖好处。词名《采桑子》:
荷花开后西湖好,载酒来时。不用旌旗,前后红幢绿盖随。
画船撑入花深处,香泛金卮。烟雨微微,一片笙歌醉里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