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回 神庭山孙圣拜曾祖 栖霞寨白钦逢姻缘

讨孙平叛传 灭雷金仙 9364 字 1个月前

诗曰:

十年一梦花空委,依旧河山损桃李。

雁声北去燕南飞,高楼日日春风里。

眉黛石州山对起,娇波泪落妆如洗。

汾河不断天南流,天色无情淡如水。

话说当时唐益、孙圣师徒二人在那亭中静坐,孙圣手捧几卷经书,正要寻路下山,却见一个乞儿蹲起于山路旁,那乞儿见着师徒二人下山,慌忙做礼。唐益抬眼去看那乞儿,虽是一身褴褛破衣,生的却是剑眉秀目,方额微须,中等身材,满面和光,深藏英气,却未知是那路灵童来,唐益见他如此乖觉,便请问他年甲名姓,那乞儿拱手答道:“晚辈今年六岁,姓白,单名一个钦,表字客星。”唐益待要再问,就见孙圣一阵怪叫,扔下经书,上前推攘,早把那乞儿沿路赶下山去,唐益道:“徒儿何故如此。”孙圣一面捡起地上经书,一面道:“今日难得同师父出关,怎可能让此乞儿扰了雅兴,况那乞儿沿此跑路,可见此路能行,也便我们师徒二人回山开路。”唐益见此,也不好再多说,师徒二人便就那条下山路,返回蛇豹山去。

不想才至山脚下,师徒二人又见得先前那名乞儿竟又在那山脚下彳亍徘徊,见着师徒二人转来,又复跪地不起,道:“还求大师傅收白钦为徒,白钦愿终身奉养师父天年。”不待孙圣再度发作,就见唐益只手拦住孙圣,缓步上前,张开一双神目,看了那白钦几眼,道:“你天资非贵,不盈孙圣,昔世武学,法道佛门,皆难顿悟。”白钦伏地拜道:“还求师父收纳!”唐益道:“你是何处人氏,为何来此?”白钦道:“我家本是台州人氏,父亲家中也有几亩田地,因而做过农家活,有些力气。谁料连年旱灾涝灾不断,家中无有收成,税收又逼得紧,我爹娘因此先后翻做了流民,数月前得病害死了,止剩得我一个,只得往来北上,一路乞讨,今番天幸遇着大师傅,只求皈依门下,三餐温饱,便是每日端茶递水,晨昏定省,侍执巾节,也断然不辞!”唐益道:“你资质不佳,非我徒儿那般聪悟,你便先随我上山。”白钦、孙圣听罢,面色各有缓变,二人便随唐益径入蛇豹山上道观里看极,行不数步,果见那一层层深阁琼楼,一进进珠宫贝阙,说不尽那静室幽居,直至瑶台之下。唐益入观,端坐正中台上,两边各有三十个小仙童侍立台下。果然是:

大罗金仙没垢姿,见首神龙师唐益;

不生不灭三三行,全气全神万万慈。

空寂自然随变化,真如本性任为之;

与天同寿庄严体,历劫明心大法师。

当下白钦入观,唐益即命小童引白钦出二门外,赐予几副笤帚撮箕,只教他每日洒扫应对,进退周旋之节,全盘观中污垢脏灰。白钦未有话说,只是一心而扫,全然不顾周遭禅道之论。

过不多时,众童子奉行而出。白钦见众人已散,就先到门外,又参拜了大师兄孙圣,孙圣那会搭理。唐益便就于廊庑之间,安排白钦寝处。次早,便再起工作,唐益自与孙圣等众徒学传授言语礼貌,讲经论道,习字焚香,每日如此。白钦闲时即也能听一小段,余时尽在扫地锄园,养花修树,寻柴燃火,挑水运浆。凡所用之物,无一不备。在这观中不觉倏三四年过矣。

一日,唐益又是登坛高坐,唤集观中诸位,孙圣为首,开讲大道。真个是:

天花乱坠,地涌金莲。妙演三乘教,精微万法全。慢摇麈尾喷珠玉,响振雷霆动九天。说一会道,讲一会禅,三家配合本如然。开明一字皈诚理,指引无生了性玄。

这唐益未讲多时,忽地停将下来。众弟子只道有甚错处,登时俱垂下头去。却见唐益道:“山外似有客来,不知何人愿与我去迎一迎?”只见坐下一个十二岁的女弟子起身道:“弟子愿去。”此女本姓李,小字明容,乃是京师有名的乐工李捷密的独女,其父母俱是天下名角,颇有家私,因其自幼追随父母习乐,亦是颇知乐理。只是一年前,因习艺过甚,落下些隐疾来,其父母恐她寿数不长,故而送她至蛇豹山修道。这李明容当下便出得山门,便见数个汉子爬将上山来。李明容看这数人时,俱是武夫模样,心下不免发怯,正欲走时,数内一个叫道:“兀那妇人,可知一个人么?”原来这李明容年纪虽幼,而今生得却是豆蔻年华之人的模样,堪堪尤物。故而那几个以她为一个少妇。这李明容无奈,只得住脚道:“不知贵造欲访何人耶?”那人道:“我等奉神庭山孙无涯老爷之命,来寻他的曾孙,约摸少你数岁,单名一个圣字。”李明容听时,便道:“若说孙圣时,我师唐益座下当真有一个唤作此名者。”那人听时,急道:“莫非是大名鼎鼎的见首神龙唐益么?既是尊处有个孙圣时,且容我等见上一见,就有分晓,烦请仙姑与我等引见!”李明容遂引了那几个进了山门,径至法堂拜见唐益,那为首的上前禀明来意。竟是那神庭山来信求孙圣归家。

原来这神庭山自打孙子路病死,老仆孙慈携着孙圣出走之后,日趋衰颓,孙无涯一人乖张虽止,断敌不过那孙灭天、孙托天败家之祸,师祖克巴来此巡查,见着此种情形,大感前路无望,便也起身不回,却是留着一只雕鹰尸身于那房中横梁之上悬挂,孙无涯叫人取下来看,这雕鹰口中竟留一封密信,是那克巴所书,告说孙家若有天才出世之日,方来辅佐圣主之话。孙无涯看完一阵惆怅,叹息不止。缓缓才道:“我孙家不幸,竟生此吞金食银之货,福无双至,祸不单行,我那两个兄弟无为、无名又于前几日相继病死了,如今我已垂垂老矣,后嗣无望,师父也将不来助我,莫不是我孙无涯所为之举当有错了?”却听身旁一仆从道:“大王却忘了那孙子路遗孤孙圣么?三年前那孙慈引他出走,留下一封书与大王,那时大王看也不看便掷于纸堆中去了,而今何不寻他回来,倘或便为我孙家圣君,也未可知。”孙无涯听得此言,一下宛若醍醐灌顶,连忙去那一堆文书去寻看那封书信,半晌方才寻得,拆开看时,方知孙慈引着孙圣,往东南方去了。分外惊喜,连忙叫人带起金银珠宝,一路望东南方去寻孙圣,务要将其带回神庭山来。

唐益听时,正待问孙圣根由,却见那孙圣闻孙无涯叫其回归,早已大喜道:“师父,慈伯,大父终是清醒了耶。”老仆孙慈也是泣涕不止,大呼三声苍天有眼,唐益听罢,却是捋须思索一阵,开言道:“徒儿也莫心急,此事非同小可,你而今尚是一童子,若就冒然回去,恐有不美。且待为师与你一同返还那神庭山一轮,再见分晓。”当下唐益便同孙慈、孙圣一齐火速收整了行囊,吩咐符犼等五人小心看家,起身前往神庭山而去。不荀几日,便是到达,孙无涯见着孙圣归来,心里甚是欢喜,孙圣便上前参拜孙无涯,却见孙无涯猛然自座上起身,跪在一片尘埃里痛哭不止。孙圣连忙道:“大父何故如此?”孙无涯泣道:“皆是我老来昏聩,不明是非,让圣儿你爹娘性命都折害在奸人手里,我还有甚面目敢见孙家列祖列宗。”说罢便号哭失声。众人再三劝解,无不陪眼泪。孙慈道:“大王虽是忠义,但必要如此小见,竟是妇人之仁了。自古英雄豪杰,谁无失算之处,子路夫妇在九泉下,也断不怨怅大王。”孙圣也道:“此事何尝是大父之错,休要这般引咎。孙儿而今拜了江湖上有名的见首神龙唐益师傅为师,亦有修为了。”唐益见时,便也上前见了礼。孙无涯一听唐益大名,不由大喜,又是垂泪道:“圣儿既有仙师相助,日后定能为大事,但愿仗众位齐心协力,辅佐圣儿你登临九五,改立天道,我便随令先见了地下,也可偿还你一家血债了。”众人又再三说,孙无涯方才收泪立起。又吩咐办酒筵接风庆贺,叫大小头目都来参拜了。那孙托天、孙灭天青着一张面皮,也是勉强相陪。

席间,孙无涯便提立孙圣为神庭山储君一事,孙圣、孙慈皆是大喜,正要应合,却见唐益起身把盏道:“大王之意虽好,然我这徒儿大伦未尽,暂且告辞。倘能摆脱尘缘,异日必依门下。”孙无涯道:“大师傅此意虽好,然我神庭山之事亦乃万分紧急,不知须待何时,方可归来?”唐益伸出手指,只道:“而今小徒乃是十岁,若要功法大成,须得十年,俟其弱冠之时即可,还请大王静待佳音。”孙圣听时,亦言己还欲精进道法。孙无涯听时,也只得允了。两下议定,唐益便带孙圣、孙慈起身告辞,孙无涯也叫人送行。

三人迤逦下山,孙慈道:“大师傅此番何不让少主认祖归宗,也完子路大王遗愿。”唐益摇头道:“老先生不知,却才席间,老夫观那孙托天、孙灭天兄弟俩面色怏怏,想来不是自甘人下之人,必将暗中瑰藻讥谀,陷害徒儿,若是此时回山,无异自入虎口。十年之约,既乃我徒儿历练成长,亦乃神庭山内耗而空,自为我徒儿所夺!”孙圣大感叹服,道:“师父真乃神人是也。”

走不数时,已快至蛇豹山脚下,孙圣脚快,早已遥遥领先唐益、孙慈,却见那山脚下枯枝落叶已被打扫一旁,露出一片镜面也似的光地,白钦手中拿条棒,正在那里飕飕的使动,浑身上下没半点儿参差。

孙圣看了半晌,不觉失口道:“这棒法乃是我师父亲传我的,这厮是打那窃来的绝活,竟使得远胜于我。”方才又看了两眼,孙圣不觉大怒,喝道:“你是个甚么人,敢来偷取我的本事在此卖弄!俺经了师父这几年的教诲,我不信倒不如你!你敢和我叉一叉么?”便也掣出随带的一根棍儿,一下扑来,白钦见状,只得道一声,“恕在下无礼。”使个旗鼓。那孙圣看了一看,倒拿棒滚将入来,径奔白钦。白钦托地拖了棒便走,那孙圣抡着棒又赶入来。白钦回身,便把棒望空地里劈将下来。那孙圣见棒劈来,用棒来隔。白钦却不打下来,将棒一掣,却望孙圣怀里直搠将来,只一缴,孙圣的那根棒儿霎时丢在一边,扑地望后倒了。众人一声大笑,孙圣咬牙切齿,自打地上爬起,踏步上前,提起拳头,望准白钦面门打来。白钦见这孙圣来势汹汹,又见他起拳便有破绽,有意耍他一耍,故意不用快跌,也拽双拳吐个门户,摆开解数,与那孙圣相扑。但见:拽开大四平,踢起双飞脚。仙人指路,老子骑鹤。拗鸾肘出近前心,当头炮势侵额角。翘跟淬地龙,扭腕擎天橐。这边白钦,使个盖顶撒花;那头孙圣,耍个遶腰贯索。两个似迎风贴扇儿,无移时急雨催花落。众童儿见这白钦、孙圣相扑得难舍难分,便一齐走拢来,把两人围在圈子中看。那孙圣见白钦只办得架隔遮拦,没本事钻进来,他便觑个空,使个“黑虎偷心势”,一拳望白钦劈心打来。白钦将身一侧,那孙圣打得个空,收拳不迭。被白钦就势扭捽定,只一交,把孙圣攧翻;刚刚着地,顺手儿又抱起来。这个势:叫做“虎抱头”眼见胜负已定,白钦便抬手将孙圣好生扔放在一边。

白钦做礼道:“拳脚不长眼,多有得罪!”孙圣大怒,便抢将入来。那白钦不住手的又起了一拳,早把孙圣打个塔墩,两眼冒星的瘫坐在地,全靠两旁童子搀扶着。孙圣头晕眼花,待要再起,却见唐益早自一旁走出,众人连忙下拜,白钦、孙圣亦是如此。孙圣道:“师父,这乞儿偷学我师门武艺,还敢在此逞凶伤我,着实可恶。”唐益道:“事情缘由我已知晓,徒儿你既为我观中大弟子,当要芝兰为寿,簪笏盈庭。切莫去争名夺利,以误一生歧途。”孙圣见此,只得拜道:“弟子知晓了。”唐益又看向白钦,道:“你这武学是何处习来的?”白钦拜道:“还望师门勿怪,早先白钦于观外打扫时,常见众位师兄习此拳棍之法,今番有僭了。”唐益叹道:“非是我不愿收你为徒,尘世如潮,习武为祸,身怀利器,杀心自启,克己奉公,方才为圣人入世之道。”白钦磕头道:“徒儿愿谨遵师门教诲!”孙圣在一旁听了,心中犹如打翻一个罐子,顿感五味杂陈。

自此白钦也在蛇豹山上跟随唐益习得道法武学,平日自也不忘扫地洁身,炼化心境。转眼又是三年已过,其间又有石泽霸、常轩、张岳、徐霖、夏懋五人前来投师学艺。

先说这石泽霸其人本是生于商贾之家,钟鸣鼎食,其八岁之时曾梦得腾云入武陵天宫,见得灵神传授其通臂斧法七式,牢记于心,旋即转醒,竟是无师自通,练成此斧法。双亲见这石泽霸天通武艺,便请工匠为他打了两把金蘸斧。而后其父母因于山中不幸遇虎殉难,尸骨无存。石泽霸知此消息,只身一人提斧入山涧,单闯虎穴,归来之时但见门口三颗虎首穿插杈上,那三身虎皮自请人裁缝成裙,系挂下身。家中钱财尽为双亲安葬所用。从此石泽霸便流落江湖,沦为乞儿。天幸侥逢唐益下山讲道,见此子气度不凡,便收入观中为徒。那常轩原是楚州农家出身,因吃连年祸害丧父失母,只得奔走江湖,投托丐帮,学得几招打狗棒法在身,因在街上行乞之时偶遇一无赖当街无礼女子,逞侠义之气,两步上前打走无赖,救下那女子,这女子便是徐霖,因花石纲害民不浅,逼杀爹娘,翻为流民,从此两个便相依为命。因道观布施行善,二人便也得此恩惠,共拜唐益为师。因张岳之家本是常轩父辈故交,平日困窘之时多有接济,常轩自投蛇豹山后,知晓张岳家中亦因苛捐杂税之灾而几乎不在,便书信一封,邀其来此共投唐益。独有那夏懋乃是青州府城门巡官之子,自其父去后,便袭得此官,却因犯事吃罚,革了俸禄,因唐益名声播于四海,便也来此相投,甘拜为师,不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