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关系。”孟和说，“清水就很好，解渴。”

说着，他举起面前的杯子喝了一大口，然后冲着乌云高珊笑了笑，尽可能让自己放松一些。

乌云高珊却没动她眼前的那一杯，开玩笑般地打趣孟和：“我还以为你在长安待的久了，会沾染他们那些娇贵的毛病。现在看来，小王爷还是这么好养活！”

“我不过是长安的过客，总归是要回苍狼的。草原上的鹰是过不惯笼子里的日子的，哪怕那笼子是纯金打造的，也不行。”

“不愧是我的朋友，就是有骨气！”乌云高珊笑着拍了拍孟和的肩膀，“你在长安一定过得不容易，等日后有机会，我很想听听你的故事。不过今天，还是我先说。唔，从哪里开始讲好呢……”

她低下头，似乎在寻找一个合适的话头。孟和也不催她，就静静地在坐在一边，打算当一个合格的倾听者。

“刚才说到，我阿爸把我捉了回去。”乌云高珊重新讲回自己身上发生的事，“他把我关起来，狠狠地打了一顿，打断了一条腿。说起来，我现在走路稍快一些，就能看出左腿有些跛。你不会笑我吧？

孟和的手不自觉地握紧了杯子，但还是要强撑起笑脸：“当然不会，这样你以后应该就跑不过我了吧。我记得小时候你跑得很快，有时候我甚至都追不上。”

他故意拿儿时的往事来说，好让氛围轻松一些，也能压制胸膛里的愤怒和心疼。

乌云高珊：“我昏迷了挺长时间，再醒过来的时候，国主就已经……哈森已经成了新的国主，甚至举行了登基大典。好在我听闻你带着苏德逃了出去，至少说明我送去的消息不算太迟，还能救下你们。”

“自然不迟。”孟和说，“若不是你，我可能早就死了。”

乌云高珊听了这话，眼里浮起一丝欣慰之色。她接着说：“我阿爸一直关着我，直到我的伤势好的差不多了，才来见我。我以为他要把我放出来，谁知他见到我第一句话就是——‘国主同意纳你为妃，准备准备过几天出嫁吧。’”

说到此处，她停顿了一下，似乎是需要调整调整情绪，才能继续往下说。

“我的第一反应就是，我阿爸疯了！哈森和他年纪差不多，他竟然想把我嫁给他。但很快我就发现，他是认真的，于是我又想着逃跑。可我被看得太紧了，根本没有机会。我阿爸也怕夜长梦多，没过几日就命人强行给我套上嫁衣，送去了宫里……”

其实孟和从发现乌云高珊在这冷宫一样的帐篷里时，就已经猜到她应该是被纳入了哈森的后宫。苍狼虽不像大康那样宫禁森严、规矩繁多，可用来安置国主妃子的帐篷，也不是随便谁都能住的。其实不只是他，巴音也想到了，所以才不敢面对。

想来也是，他们一直在找寻乌云高珊的下落，却没有消息，因为他们找寻的方向并不包括后宫。而且宝力道把乌云高珊嫁给年长他那么多的哈森，也不是特别光彩的事，更何况当事人并不同意。她大概是被换了个身份送进宫的，知道的人更寥寥无几。

可猜到是一回事，亲口听乌云高珊说出事实真相又是另一回事。孟和自己都不知道，他此时的脸色很难看，阴沉地像是在酝酿一场狂风暴雨。

相对于他，乌云高珊则带着一种看破了一切的淡然：“哈森许给我阿爸的，是让我当他的第二侧妃。你知道的，这是个不错的位份，所以一开始我也不住在这儿。哈森的子女不多，正妃的儿子早年间夭折了，其他的孩子都是侧妃所生，身份不算多高贵。他们应该是说好了，如果我生下儿子，就可以立为储君，我阿爸自然觉得他有能力辅佐那孩子直至继位。可我不想顺从他们，被嫁过去的当夜，我就用匕首划破了脸。等哈森过来时，看到我一脸鲜血淋漓，顿时酒就醒了。你不知道，他当时的表情可精彩了。”

说到这儿，她竟然还笑了，似乎真的想到了好笑的事。

但孟和已经快要控制不住身体里冲天的怒火了，他终于知道为什么乌云高珊一直戴着面纱，也不在他面前喝水。因为她的脸被毁了，喝水要揭开面纱，会露出伤疤。想到这里，他恨不得立刻冲出去，杀了宝力道，再把哈森挫骨扬灰！

可他不能，他必须强迫自己好好坐在这里，听乌云高珊说完下面的话。

“因为我脸上的伤，哈森气得当时就摔门走了。我不用祛疤的药，也不配合养伤，容色自然是恢复不了了。后来，只要他过来，我就想方设法做出让他无法接近我的事。至于具体都做了些什么，就不告诉你了。总之，哈森越来越不能容忍我，连我阿爸的面子也顾不上了，据说还与他吵翻了天。我住的帐篷就离王帐越来越远，最后远到他几乎不记得有我这个人了。”

“可你做的那些让他厌恶你的事，都是在伤害你自己啊！”孟和终于忍不住，“高珊，你能经得起多少折腾，你的嗓子是不是也是那时候坏的？”

“嗓子……因为我用了几次利器，身边几乎就没有锋利的东西了，被收走了。所以我在冬日泡了冷水，让自己起了高烧，就说是痨病，让他害怕被我传染不敢过来。”乌云高珊说，“我想过重伤他，甚至是杀了他，也试过，但做不到。至于经不住多少折腾……唔，至少我目的达到了，我觉得值得。”

孟和只觉得呼吸都有些困难了。他想试着揭开乌云高珊的面纱，看看她究竟把自己伤成了什么样子，但到底没能鼓足勇气，他害怕自己失控。

过了好一会儿，孟和才说：“都过去了，都过去了……没关系了，我回来了，哈森已经被我杀了。那些过去，就是一场噩梦…… ”

他不知是在努力说服乌云高珊，还是在说服自己。

乌云高珊一向是个强大又坚韧的女子，她早已坦然接受了一切，还安慰孟和：“我今天告诉你这些，是不想瞒着你，更不想你瞎猜。孟和，你不要自责，更不要有负担。我们只是走了各自命数上躲不开的那条路，走完了便走完了，我不会回头去看。我们都只当是死过一回，现在又重生了，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