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策被捉是前日晚上的事,消息传回来,胡峰几乎是第一时间就来找了卓云鹭。两人商量之下,觉得关城之中可能还有其他内鬼,不宜打草惊蛇。审问一事,还是先在凤鸣城进行。
胡峰作为北易郡主将,离开关城不算小事。他们临行前知会了老郡王,这几日请李逑坐镇,以防万一。同样,胡峰离开关城的事也不便让太多人知道,所以两人只带了各自的亲信,轻装简行,即刻动身去了凤鸣城。
审讯比想象中的迅速很多,他们本以为姚策会抵死不认,却没想到他一见到胡峰,便什么都交待了。
“是我做的,我给了苍狼北易诸城的巡防图,还给了他们黑市交易的渠道,可以购买兵器粮草。苍狼的人想通过北易郡去往大康其他地方,也是我暗中铺的线。相应的,他们给了我丰厚的报酬。”姚策交待这些事情的时候,语气十分平淡,仿佛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琐事。
胡峰闻言大怒,一双大手几乎要把面前的桌板拍碎:“姚策,你枉为大康将领,甚至枉为大康子民!做了如此通敌叛国之事,你竟毫无愧疚悔恨之意!”
姚策冷笑:“愧疚,我为何愧疚?悔恨,那倒是有的。但我悔的、我恨的,是自己曾经太傻、太蠢,真以为安安分分当一个小小副将 ,认真做事、保家卫国,就能得到回报,就能施展抱负。可到头来,我仍旧一无是处,永远只能是个无名小卒!”
胡峰对于姚策之前在旷远军被人顶替了位置,才来北易郡大营这事有所耳闻。他稍微平复了一下心情,压着怒火说道:“我知道你曾遭遇不公,觉得壮志难酬,心里不忿,但这并不是你勾结外敌的理由。姚策,旁人我不敢说怎么样,但我胡某还算得上是个有眼珠的人。你平日里虽然不多言语,但做事稳重仔细,我都是知道的。胡某自认待你也算不薄,如果日后有合适的机会,必然会倾力提拔你,你便如此等不及吗?”
“我信任胡将军为人,也感念你对我的赏识。”姚策道,“所以我看到是你亲自来审讯,才没有相瞒。”
“那你为何瞒着我,做下这些错事?”
姚策没有回答胡峰的问题,反而问他:“胡将军,您觉得在北易郡军中,有多少被提拔的机会?就算得了提拔,能调任回到中原,又有多少机会?”
胡峰被他一下问住了:“这……”
“根本不多,对吧?”姚策讽刺一笑,“北易郡地处偏远,冬日苦寒,大部分分配至此的将领,都是无权无势的。就拿将军您来说,战功赫赫、治军有方。论军功、论能力、论人品,在您之上的能有几人?您在此守边已经七八年了,可有听说朝廷打算将你调去其他地方,为你谋一份好差事?”
“我……”
“所以将军提拔我、赏识我,有何用?我能离开此处,能官运亨通吗?”姚策继续说道,“将军不知道吧,我母亲身患重病,日常看病用药须得花费很多银两。之前在旷远军时,我有些积蓄,可以维持。但来了北境,只有微薄俸禄,很快就捉襟见肘。因为离家甚远,这几年我也很少能回去。我妻子一面照顾我的母亲,一面艰难维持生计,终究还是受不住,向我索要了一封休书离开了。”
胡峰倒不知姚策家中竟是这样的处境:“你从未说起过这些事,如若我们知道,必然会想办法帮你!”
姚策摇了摇头:“你们又有哪一个,没有难处呢?我的困境,谁又真正帮得了?我曾上书朝廷,说明了情况,希望能将我调回。哪怕是贬谪为一个小兵小吏,只要能回到家乡,能多帮衬家里也好。可朝廷以暂无合适人选调派北境为由,拒绝了。而我又听闻,那个顶替我去了旷远军的公子哥,一路顺风顺水,如今早已官居高位。从那时我便知,我的命运便是如此。轻贱如蝼蚁,谈什么都是痴心妄想!”
“你可以抱怨命运不公,但为何非要走上极端,出卖大康?”胡峰痛心不已,质问。
“大康有何值得我维护吗,将军?”姚策反问,“我今日这一切,难道不是因为大康腐朽、上位者纵容导致的吗?若是大康盛世清明,没有这许多蝇营狗苟的不公之事,我会变成这样吗?我们抛家舍命守卫的,只是个空有其表的花架子罢了。大康的内里已经被腐蚀了,而那些蛀虫却一个个升官发财,留我们卖命,凭什么?!”
说到此处,姚策终于激动起来,声音抬高了几分。他脸色涨得通红,忽然又笑道:“罢了、罢了,说这些做什么呢?总之,我从苍狼那里拿了钱,我不悔!”
卓云鹭从开始到现在,始终一言不发。他默默听着姚策和胡峰的对话,听到姚策控诉如今大康腐朽,他心里便生出浓厚的无力感。
或许姚策说的没错,这一派盛世之下,早已是破败不堪。当今圣上疑心过重,世家大族互相提防、争斗,每个人都只顾着自己的利益,忘记了百姓的生活有多么不易,忘记了国之根本需要用心维护。
不过,眼下更要紧的还不是考虑大康的皇权和内斗,卓云鹭问出了自己最想要的问题:“姚副将,同你接头的苍狼人是谁派来的?旭日干国主一向主张和大康友好往来,必然不会是他。那么这些‘别有用心’的苍狼人,究竟是谁?”
姚策又恢复了之前的淡然,笑道:“抱歉啊小将军,恕我不能透露。我做的事,我都说了,没打算瞒着二位。可做生意嘛,也讲究信誉。我拿了人家好处,对方也没有亏欠我,那就断然没有出卖人家的道理!而且,对方做事非常谨慎,知道我是个小人物,所以那边的大人物也从未出现过。我只零星知道一点线索,但真正的幕后买家,我并不十分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