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懊悔,曾经,她那么小心翼翼地在他面前弹奏瑶琴,他却说不及芸小娘。
往事如潮汹汹滚上来,冲得沈南宝喉头苦涩,她哽咽着,却故作欢笑,“陈方彦你心眼也太小了,我都不记得了,你还记得。”
他什么都记得。
记得她说小酌怡情,大酌伤身,她不喜欢他喝得酩酊大醉,所以他从来克制着,总是浅浅一尝。
记得她说瓦市那些坐商的小娘子都是靠双手养活的自己,不应当糟践,所以他每每遇见总是谦逊有礼。
记得她说她祖父有腿寒的毛病,每逢落雨总是疼得睡不着觉,所以他遍寻疾医为赵老太爷治病。
他记得好多好多,好多好多就是她都忘了自己曾经说过的话。
……
他就这样,自怨自艾地活了一辈子。
送走了北郡侯,送走了她的祖父母后,他终于推开门,走进了那个曾经他们待过的房间,他躺在他们曾经躺过的床,身边是喝尽了的毒茶。
毒是曾经毒死她的那个毒。
沈南宝看见他欣然地闭上眼,慢慢的,慢慢的,他那张金玉似的脸扭曲起来,从口鼻渗出来一洼洼的血。
他却笑得很开心。
他说,原来你当初是这么的痛。
沈南宝,我来找你了,你不要不理我,我好想见你的。
沈南宝如遭雷击,她跑过去,喊着不要,不要。
她想抓他的脸,想把他喝下去的那些茶给他抠出来。
可是不能。
她只是异世飘过来的孤魂,她的手毫无阻碍地穿过他的脸、他的身。
沈南宝大哭起来,“陈方彦,我原谅你了!你不要死!”
她尖叫着,睁开眼,满面的湿痕对上萧逸宸那双眼。
她蓦地一怔,他却道:“风月说你病了,我过来看看。”
窗户是洞开的,可以清楚看见檐角下的那片天,灰寒的一片,寂寂凝固的冷。
冷得沈南宝恍惚赤身沉浸冷水里,密密匝匝的冷,头皮发麻的冷。
沈南宝忍不住瑟缩了下。
就是这个举动,打断了萧逸宸正要替她拭汗的动作。
沈南宝看着那只手,那只停在半空中的手渐渐的、徐徐的拢紧了。
仿佛拢在了她的心上,所以让她的心骤然一紧,眉也攒了起来。
萧逸宸见状,哂然,“你既醒了,我便不再留这儿了,好生将养罢。”
他说完,头也不回的走了。
沈南宝抬起眼时,只能看到那一点点袍角,风从那里淌过,就像一群鸟钻进去,赫赫拍着翅子,一霎没了踪迹。
就如同那个‘梦’,最后只有陈方彦的那些血……无数的血轰然覆上来,像一只硕大无朋的箱笼,‘啪’的一声关上了盖儿,那些数不清的罗愁绮恨,全被关在了里面。
小主,
陈方彦……也被关在了里面。
沈南宝心突然疼了一下,麻木的一张脸莫名淌下来了泪。
她慢慢地躺回了床,泪水因而从眼梢划了下去,浸润在枕上,冰冰凉,把心沁透得一样凉。
耳畔传来橐橐的脚步声,她听见了,却把脸埋进了枕间,塞了菊花的枕子因而淅沥沙啦一串响。
响声遮住了她的呜咽,也挡住了新鲜的风。
所以哭着哭着,都分不清是泪还是汗,反正洇湿了枕子大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