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玉衡笑了好一会才停,眼神突然温柔了起来。她停了好一会,才慢慢地说:“我的夫君……也是一个很温柔的人。他身体不太好,是京城的一个举子,家境算不上贫寒,但也只能做到衣食无忧。他是家中老三,上面有两个哥哥,能分给他的家产并不多,只能抓紧一切机会,走科举这条路。”
“新婚当日,我虽然一百个不愿意,但是为了孩子不做私生子,能有个正经名声,我就同意了这场婚礼。熤晗说,他已经都安排好了,虽然这个人是我名义上的夫君,但是他平时和我不生活在一起。我住在定国将军府,愿意的话,给他分一间房子。不愿意的话,就把他安排到外面去住。随我高兴。但是,那天,我看到这个人,就知道我是狠不下心赶他出去住的。”
黎玉衡叹了口气,说:“这个人太弱了,瘦的好像我一只手都能提起来。他来揭了盖头,笑着看着我,我真怕我出气猛了,能吹他一跟头。他对我说的话,我到现在还记得。”
“他说:’黎将军不用发愁,我都知道的。黎将军安心养胎,我一定不会添麻烦的。黎将军若有事,尽管吩咐我就是。’说完,他行了一礼,转身就走了。”
黎玉衡笑了,说:“这么懂事的夫君,真亏了熤晗怎么给我弄来的。第二天,新媳妇应该拜见公婆的,但因为他是入赘,所以是他的父母来见我的。两个老实的夫妇,见了我不知道该行什么礼。还是夫君说,黎将军不是计较的人,他们才坐下了。”
“后来……后来……”黎玉衡叹了口气,说:“夫君对我关怀备至,很多事情,明明有丫鬟可以做的,他却总是要亲手为我做。他说,他虽然只是个举子,但是仰慕我已经很久了。今上找到他来做这个幌子,他真的是非常高兴的。他说,他不求别的,只求能在我身边照顾我,就已经非常满意了。”
“可是,在我即将临盆的时候,他却突然死了。”
黎明曜坐的屁股有些疼,换了个姿势,继续听外祖母讲故事。
“他确实身体一直不好,每天都需要很多的药,可是我定国将军府也不是供不起。加上他顶着我夫君的名头,还可以召御医看病,其实他的身体,也比在家时要好很多了。可是,那段时间,他却突然开始咳嗽,无论请什么医生,吃什么药,都没效果。”
“我还记得,那天,御医看了病刚走,我去看望他。他明明已经起不来床了,却还挣扎着坐起来,对我说:’将军亲自来看,真让我惶恐。’我告诉他,别叫我将军了。夫妻一场,叫我的名字就好。”
“他笑了,说:’将军说笑了。我已经妄想过能得到自己得不到的,才落得现在这个下场,现在怎么还敢再次僭越,贸然直呼将军名讳呢。’我不太明白他在说什么,只能笼统的安慰他一些话。坐了一会,他就让我出去了,说是我一个即将临盆的人,不适合在病人这里待太久,既不吉利,过了病气也不好。我也坐累了,就告辞了。”
“那天晚上,他就不行了。”
黎玉衡喝了口茶,愣了一会,才继续说:“到现在,我也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明明白天他还能和我说话的,到了晚上,他就突然昏迷了。服侍他的小厮说,他下午突然来了精神,不仅能坐起来了,还要了纸笔,说是要写字。小厮们给他找来了纸笔,他写一张撕一张,也不知道撕了多少张,突然就哈哈大笑起来,用极快的速度写了一张,捏成一团,紧握在自己手里,然后就突然倒地不起了。”
“御医来看过,都是说绝脉,已是药石罔效,让我准备后事,冲一冲也好。我赶过去的时候,他已经没有意识了。脸上的青灰色我再熟悉不过的,那是……人之将死的脸色。”
“我听了小厮说的话,也看到了他紧握的手,想去把他手里的纸团拿出来。可是他握的太紧,我从没想过这么瘦弱的人会有这么大的力气。我附在他耳边轻声说:’夫君,我来了,有什么话告诉我就行,我会去办的。’谁知道,他的手,居然缓缓松开了!”
黎玉衡的眼神温柔极了,像是想起了什么特别暖心的事情似的,微笑着说:“孩子,你知道他的纸团上写的什么吗?”
黎明曜摇了摇头,黎玉衡继续笑着说:“只有四个字:再见,玉衡。”